學達書庫 > 張欣 >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商量來商量去,表姐說,不如就把這件事賴在這個暫時還說得清道得明的人頭上,你跟公安局說什麼孤獨劍,其他什麼線索也沒有,你叫人家去抓誰?別提那個出租屋,保證現在也是人去樓空了……這樣的事不僅破不了案,傳出去你還怎麼做人?現在我們就寄希望于……萬一那個伍先生他不回來了呢?也是自己的一個臺階,息事寧人也就算了。

  臨走的時候,表姐拿出自己的錢,叫藐金手術以後多買點補品。這次補不好,一輩子都完了。她說。這讓藐金深感血濃於水。

  然而藐金的父母並不這樣想問題,人財兩空的事還要按下不表,那不是要他們活活氣死嗎?所以說什麼也要豁出去報官,藐金拗不過他們,只會哭。表姐來幫著說情,自然是碰一鼻子灰,藐金的媽媽說,我們藐金不是雞,憑什麼要咽下這口氣去?表姐一句話沒說,抬腳就走了。

  後面的事情鬧得如火如荼,也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一切都已經真相大白,伍湖生不知道自己還要見程藐金幹什麼。

  也動過找她算帳的念頭,可是火氣已經沒有初到三看時那麼大了,人生是妥協的過程,是一個徹底消解憤恨和暴怒的過程。何況藐金也夠可憐了,被一個虛擬的傢伙騙得一無所有,畢竟也是一件叫人心痛的事。

  可是事情就這麼算了嗎?伍湖生心想,如果不是天災人禍以及諸多變故,他豈不是要和貪污犯一起把牢底坐穿?一想到他的牢獄之災,想到他背負在身的紅字,還有一切鄙視的不信任的目光,他不僅後怕,而且也打心眼裡痛恨藐金。他覺得如果不見她一面,不看到她如何面對自己,這件事就不能算作了結。

  雨越下越大,沒有要停的意思。

  天色越發地陰沉,伍湖生撐著一把黑傘,他站在淘金路上淺綠色馬賽克牆面的公寓樓的前面,有點猶豫上去還是不上去?事情真的就有那麼巧,防盜門被人推開了,藐金從裡面出來,撐起一把花傘,也就是在同時,她看見了伍湖生,於是人愣在那裡,撐開的雨傘也沒遮上頭頂,她的頭髮和上衣很快就淋濕了。

  顯然,她領會了伍湖生的來者不善,在充滿敵意的目光下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眼神無助極了,不知該不該凝眸地注視著他,又不敢躲閃似地痛苦而又無奈地迎上來。

  她比從前瘦多了,臉上不再有無名的喜悅和光澤,那不是成熟,而是枯萎。

  她還會相信什麼呢?她還會有夢想嗎?還會對好惡是非發牢騷嗎?原先的藐金分明已經故去,眼前的這個人,他們應該是互不相識的吧。

  短短的一瞬間,伍湖生覺得這世界既荒謬又冰冷。

  他轉身離去了。

  他沒有搭車,一個人在雨地裡走著。與來時的心情不同,他已經不想再說什麼,因為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不知不覺他走亮了一街的燈火,霓虹燈像充滿欲望的女人那樣勁閃。雨停了,伍湖生獨自去了桂林佬小食店,要了一盆田螺啤酒鴨和一小瓶二鍋頭,店小二以為自己聽錯了,忙說是不是要凍可樂?還解釋說啤酒鴨很辣,伍湖生說就是要刺激,要辣上加辣。

  不一會兒,伍湖生就吃得大汗淋漓,曾經有過的快樂仿佛重又回來。這時他才真正地感覺到心痛,為自己,也為藐金,為一切失意落魄的人們。

  很晚,他才回到住處。房東交給他一封信,說是一個老女人在這裡等他等了很久,實在等不到他才走的。伍湖生接過信,剛一開口便是酒氣熏天,房東不想跟他多說,有些厭惡地扇著鼻子走開了。

  伍湖生回到房間,不勝酒力之中他還是有些奇怪,他怎麼可能有信呢?他不是早就被人遺忘了嗎?

  信是董管教的母親寫給他的,她說她很感謝伍湖生救了她女兒,原來是封感謝信,伍湖生把信揉成一團,投籃一樣地一丟,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後面的話他根本沒有看,其大意是叫他不要對自己的女兒有非分之想,這是不可能的,她也是絕對不會答應的,甚至會以死抗爭。當然後面的這些話也倒在字紙簍裡昏然睡去。

  董裁雲的立功報告批下來了,是三等功。

  三看也同時立了集體三等功,對毛所長來說這是意外的驚喜,因為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場事故,所幸沒死人,但有人重傷,還跑了7個,總之他覺得自己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如果下大雨時,全體三看的警員把九監舍團團圍住,情況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所以你說不受處分還立功是不是驚喜。

  年輕的警員卻不這麼看,他們說現在都是這種做法,把事故寫成先進模範材料,這不是皆大歡喜的事嗎?如果是追查事故,那就有得追查了,許多人難逃干係,分管這一攤的領導也有責任,報上去大家臉上難看。

  這樣多好,以表彰的形式,誇三看是過得硬的警隊,不僅壞事變好事,還把三看推上了一個新臺階。

  毛所長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或許在三看呆得太久,沒有與時俱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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