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 上頁 下頁
二十


  09

  伍湖生的案子,因為當事人到二審法院撤訴,也因為證據不足,他總算是被無罪釋放。夏天,便是在這漫長的等待中度過的。

  出來後打出的第一個電話是給叉燒的。任何時候,生存第一,已經成為每一個現代人的座右銘。叉燒在電話裡哇哇直叫,你跑到哪裡去了?害得我到處找你!伍湖生剛想說兩句發洩的話,叉燒一副沒心聽的樣子,好了,我不聽你說那麼多,賽馬的季節馬上就要到了,你準備準備跟我去香港。

  伍湖生說,賭馬哪裡那麼簡單?你又是什麼時候迷上賭馬的?叉燒道,你知我這個人啦,逢賭必賭,砍手砍腳也是戒不掉的,反正人生在世每個人的錢都有個去處,你把它扔在證券公司和我扔在賭場又有什麼區別?如今我認識一個高人,是個港燦,早上用望遠鏡看每匹馬的狀態,還跑到馬房去研究馬糞,這樣做功課的人,不贏都難。我跟在屁股後面買,資金又比他大,不贏也難。伍湖生心想,香港人也是可憐,以前開間涼茶店也發財,而且發得有門有路,現在世道不景,靠什麼維持生活的都有,不僅再沒有大陸人景仰他們,還被燦來燦去的胡叫。

  叉燒在電話裡很是興奮,他說你知不知道這次的頭籌是1400萬港元,仿佛他已經聞到銅臭。伍湖生想說頭馬是受人控制的,做功課又有什麼用?輸大贏小人家才開馬場,你以為是公平競爭啊?傻瓜,根本就是廣燦。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很簡單的道理,叉燒不賭,他又如何寄生呢?好在叉燒一再強調他是他的富星,這段時間沒有出現在他左右,他就是手氣不好,總是輸。

  約好了出發時間,放下電話。伍湖生髮了一會兒愣,心想自己已是專業賭伴,不覺有些討厭自己。但是人生會怎樣,你估得到嗎?所以聯絡到叉燒,他慶倖當中還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不是嗎?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來,下午4點鐘的天空黯淡如黃昏,伍湖生憑窗望去,街道上仍是車來車往,兩邊的人行道上便是一張張撐開並移動的花傘。自由真是可貴呀,以前千百次地看過這條街,什麼感覺也沒有,甚至覺得又吵又亂,幾時才能遠離並且心靜也未可知。現在卻完全不同了,所見的一切都是那麼親切和溫情。

  他突然很想見到藐金,沒有什麼理由。

  事情的原委他已經完全知道了:藐金在一家網吧裡認識了一個鄰桌的男青年,他瘦高的身材,有著一張面無血色的臉,人斯斯文文的仿佛三級風就能把他刮倒。他說他叫孤獨劍,這當然是網名了,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不愛說話,為人靦腆,正是藐金心儀的那種男孩兒。相熟以後,藐金便把自己的來龍去脈竹筒倒豆子一樣地告訴了他,孤獨劍只說自己在一家研究納米技術的研究所當技術員,其他什麼也沒說,藐金對此深信不疑。

  不長的時間,藐金便一頭紮進這場水深火熱的初戀之中,如同我們尋常見到的騙子一樣,孤獨劍一會兒說他的信用卡莫名其妙地出了問題,也的確拿出花花綠綠的卡來給藐金看,可就是提不出錢來;一會兒又說他研究的納米技術正在攻關階段,然而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一旦攻克,按照合同他可以分到六位數字的錢。

  他帶藐金去了他住的地方,是為了不妨礙家人只好在家的附近單租的,房子有12平米大小,沒有窗,不僅淩亂,而且有難聞的氣味。孤獨劍解釋說,由於他大多數時間在單位,有空又要去網吧,這個地方幾乎不住,也就是偶爾休息一下的地方。

  有一次兩個人坐車,孤獨劍指著一處紅磚樓房告訴藐金那裡就是他的單位,因為他們的科研項目是保密的,所以對外不掛牌,於是藐金對這一幢紅磚樓房肅然起敬,包括一晃而過的門前的兩隻白色的小玉獅子。

  為了支持孤獨劍搞科研,以便跟他肝膽相照共同苦盡甘來,藐金不僅花完了自己不多的存款,還把父母準備裝修的錢偷出來給孤獨劍用。自然,在孤獨劍的住所,藐金連財帶色如數奉上,於是那個靦腆的男孩子也就照單全收。直到真的榨不出什麼油水來了,一天,孤獨劍打電話給藐金,約她下班後在他的住所等,藐金有那兒的鑰匙,也就如約而至,但是孤獨劍始終沒有來,藐金便在他的床上睡著了。

  將近半夜12點鐘的時候,藐金覺得有人輕輕地抱她,解她的衣服,她以為是孤獨劍回來了,便在半夢半醒中很是馴服,等她脫光了衣服,才發現來人喘息的聲音有些不對,因為清瘦的孤獨劍不可能氣喘如牛,於是她睜開眼,頓時嚇得在一秒鐘之內睡意全無,原來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黑黑壯壯的男人。

  藐金尖叫著跳下床來,慌亂中將床單裹在身上瑟瑟發抖,她說你是誰?我告訴你我的男朋友馬上就要回來了。陌生男人冷笑道,你說的是孤獨劍吧,他早就走了,把你和這間房子續租給我,我叫阿黑哥,你以後就管我叫阿黑吧。

  藐金怎麼可能相信阿黑哥的話?一連數天,她瘋狂地尋找孤獨劍的下落,但是他們共同去過的任何地方都沒有孤獨劍的蹤跡,網吧裡當然就更不會有了,這個人就像沒出現過那樣消失得寂寂無聲。這時,那座門口有一對小玉獅子的紅磚樓房陡然跳進藐金的腦海裡,她便憑藉清晰的記憶找到了那座樓房。地點肯定是對的,而當她見到這幢樓房時,藐金已沒有發自內心的狂喜,有的只是害怕它會像神話傳說裡出現的情節那樣化作一縷青煙。

  她走進紅樓,如同走進童話世界,她腳底發虛,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直到這時,她還幻想著孤獨劍穿著白色的工作服從試驗室裡翩翩而出,他們四目相望,不禁百感交集,良久,孤獨劍向她解釋他的科研項目又一次失敗了,她為他付出了那麼多,他實在不忍心再拖累她,於是她走過去,倒在他的懷裡雙淚長流。

  紅磚樓房其實是某大型國企的一個老幹部活動中心,這裡除了醉心書畫的老人之外,還有下棋、麻將、交誼舞、園林講座等項目在一片安逸之中展開,同時還有沖洗照片的暗室和雕塑室,門口的小玉獅子便是出自這些老幹部之手。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藐金倒在了紅磚樓房的走廊裡。

  然而,這一切只是噩夢的開始,藐金很快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同時父母親因為丟了錢也急得火上房。

  她該怎麼向父母親交代呢?如果她說出以上的情形,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吧。也就是在這時,她曾經在音像門市部的班上接到伍湖生的一個電話,當時她多麼希望這根救命的稻草就在手邊,至少可以幫她出個主意。然而伍湖生在電話裡也是閃爍其詞,又不肯說他在哪兒,又不肯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萬般無奈的藐金只好硬著頭皮去找她的表姐,表姐說,你看看你認識的這些人!你怎麼就這麼信他們?跑了一隻狼你還叫另一隻老虎出主意,你說的這個伍先生,對他你又知道多少?還不是一問三不知,你怎麼就不懷疑他會是第二個孤獨劍?

  一聽這話,藐金不覺打了個冷戰。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