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 上頁 下頁
十四


  「發生了什麼事?」他急切地拉住欲走的貪污犯。

  「什麼怎麼回事?」貪污犯不耐煩道,「下雨的時候這屋子沒塌,雨一停突然就塌了,除了壓在下面的,該跑的都跑了。」

  「那應該很亂,怎麼這麼安靜?」

  「你睡得太死了,亂勁兒早就過去了,就幾秒鐘的工夫……我的腿給砸傷了,要不也不會耽誤到現在。」

  伍湖生果然看見貪污犯的腿部包著破布條,但因為天黑,不知是否還在滲血。這時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只見到處都是斷壁殘牆,九監倉已經成了一片廢墟,他的衣服早已不知去向,幸虧他睡覺時沒脫褲子。

  正不知道該怎麼辦,貪污犯用命令的口氣說:「你架著我點,我們趕緊走。」

  伍湖生聽話地架著貪污犯,心裡的確只有一個念頭,跑,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他又沒犯罪,他憑什麼被關在這裡?!如果他跑出去,他就能像所有為自己洗刷罪名的傳奇故事那樣,找到程藐金,搞清事情的原委,還自己一個清白。

  這時,他覺得額頭涼涼的,一摸,是血,他這才知道自己也受傷了。

  但是,顧不了那麼多了,不倒下就得跑。

  這時,《亡命天涯》的畫面,《追捕》的畫面在伍湖生的眼前紛至遝來,看來藝術的確是從現實生活中提煉而來,多麼離奇古怪的事情,它就是發生了,而且實實在在發生在他伍湖生身上。難道他還不冤枉嗎?竇娥是六月天下雪,他是坐牢坐得屋倒房塌,那就他命不該絕,該他為自己伸張正義。

  想到這時,伍湖生精神抖擻地攙著貪污犯摸索著往前走。

  當然,路很不好走,嚴格地說根本就沒有路,滿地都是瓦礫,又連下了太長時間的雨,到處都是一片泥濘,真如夢裡面的深一腳淺一腳地亂踩,貪污犯的腿傷得不輕,他使不上勁僕倒了,伍湖生也就跟著僕倒了。

  發現了道路的難走,貪污犯的一隻手便死死地攬著伍湖生的腰,生怕他跑掉似的,他語無倫次地悄聲許願,他說他外面有錢,一定會分給伍湖生一些,男人只要有了錢,還用強姦誰呀?年輕女孩呼呼地往上撲,推都推不掉。伍湖生說,我沒強姦過人。貪污犯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嘴硬,我又不會看不起你。伍湖生說,沒有就是沒有,還生氣地甩掉貪污犯,

  貪污犯冷不丁又僕倒了,伍湖生沒站穩,也滑倒了。

  爬起來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正想理也不理地走掉,卻聽見細弱的呻吟聲,伍湖生忍不住回頭重新俯下身子,發現被殘牆倒壓在地上的是董管教,不覺下意識地用雙手刨她身上身下的磚土。

  貪污犯壓低嗓音罵道:「你瘋了嗎?!把她刨出來,我們還怎麼跑?」

  「那也不能看著她死啊!」伍湖生邊說邊不停地刨著。

  「埋在下面的人還多呢,你一個一個刨吧。」貪污犯說完,一拐一拐地往前走,不解恨,又回過頭來,「八成你憋得急了,也想把她怎麼著吧!」

  伍湖生不知哪來的勁,搬起手邊的一段殘牆向貪污犯砸去,貪污犯悶悶地哼了一聲,極不情願地倒下了。

  他真的有點不想救董管教了,貪污犯說得對,把她刨出來他還跑得了嗎?而他身陷囹圄就有可能永遠戴著強姦犯的帽子,這種感覺太不好了,讓人覺得像畜生一樣太不好了……可是這時董管教又呻吟了一下,伍湖生想,名譽和生命相比,好像生命還是更重要一些吧。他如果不是真正的罪犯,就不應該棄生命而不顧吧。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伍湖生直刨得十指出血,總算把董裁雲刨了出來,董裁雲醒後的第一個舉動是用手銬拷住伍湖生,然後鳴槍報警。

  董裁雲終於像英雄一樣躺在病床上,身旁堆滿了鮮花。

  她的3根肋骨斷了,左手手臂骨折,雙腿多處受傷,遠看幾乎整個人都打在石膏裡。她也是在病床上得知,她的戰友在毛所長的指揮下,及時救助了壓在殘牆瓦礫下的所有犯人,跑掉的7個人已發出通輯令。

  由於連日降雨,又由於三看旁邊新建的化肥廠在挖地基蓋大樓,地貌的變化使九監倉倚傍的小山沖突然大面積山體滑坡,像推土機一樣幾乎是無聲地推垮了九監倉。沒錯,當時正好是董裁雲值班,當然值班的不是她一個人,在暴雨傾盆而下的時候,他們反復查看過九監倉,它都好好地屹立在風雨中,什麼事也沒有。雨停了,董裁雲完全是例行公事地來巡視一圈,說老實話,當時她走神了,她在想她自己的事,也可以說是憧憬今後的生活……就在那一瞬間,九監倉轟然倒塌,沒等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已經像梅菜扣肉一樣被扣在了廢墟下面。

  許多情況是毛所長跟她說的,毛所長還說,為她整理的請功報告已經寫出來了,很快會報上去,至於她決定離開警隊的事就先別提了,省得節外生枝。等立了功再走也不遲。董裁雲沒說話,很感激地看著毛所長。毛所長說,你好好休息吧,重新修建三看的錢已經快撥下來了。

  鐵男聞訊而來,見到裁雲大驚失色道:「兩條腿不會不一般長吧?腿上不會落疤吧?……你還笑,以後不能穿裙子了怎麼辦?」這就是鐵男,別人認為重要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別人認為是芝麻綠豆不值一提的事,在她眼裡跟天一樣大。

  幸福太簡單了,不是嗎?看重小事的人很幸福,因為沒有什麼大事煩擾她,不是嗎?

  鐵男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俯下身子好聲勸道:「裁雲,對你媽態度好一點行不行?她打電話向我投訴你呢。」

  裁雲道:「她一大早就逼我喝烏雞湯,又煮大蹄膀給我吃,我得能吃得下才行,再說我也不是坐月子。」

  鐵男笑道:「父母親是沒法選擇的,不管你承認不承認,她始終是這個世界上最關心你的那個人。」

  裁雲歎了一口氣,道:「你是不知道,當愛變成了負擔,人有多麼累。」

  「我怎麼會不知道?」鐵男同聲歎道,「我老公總喜歡搞一些情調兮兮的東西,又蹩腳得很。」

  裁雲脫口道:「別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鐵男大笑:「裁雲,我還真是疼你呢!」

  裁雲知道,鐵男在一個暴發戶和一個博士後之間選擇了前者,博士後為此遠走英倫。鐵男說她不後悔,因為嫁給有錢人並不可恥,並且她相信有許多人只是沒碰到有錢人而已。博士後除了窮以外脾氣還臭,鐵男自知不是他身後的那個偉大女人。但是她會經常想起博士後,經常跟裁雲談起博士後,博士後成了她們倆之間的一道佳餚,好的戀情可以風乾了下酒,又何必柴米油鹽地把它毀了。

  「橫豎我媽她是一個活不明白的人。」

  「既然知道,又何必較勁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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