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婚姻相對論 | 上頁 下頁


  然而艾強像中了魔,只想把采玲金屋藏嬌。他倒是沒想過跟她結婚,也不想跟她做什麼現金交易,只要當了她的恩主,還愁她不投懷送抱嗎?尹修星說的白領,其實也現實得很,跟采玲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聽上去不那麼直接罷了。

  前段時間,艾強和蔡浮萍也買了一套新房子,只是不像尹修星和紫淑買的是期樓,他們在恒福閣買了一套三室二廳的現樓,從客廳的落地式玻璃窗可以看到麓湖高爾夫球場綠茵茵的草地,逢是雙休日,兩口子會去體驗一下有錢人的生活。艾強注意到了,他們那棟樓住的有幾個獨身女人,不是港臺商人的外室,就是內地大款在本地找的「抗戰夫人」。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還有的是這邊先過著,那邊跟原配慢慢辦離婚。艾強心想,他總不能這麼幹,蔡浮萍這一關就別想過去,再說他畢竟是國家幹部,總不能像個體戶那麼囂張地生活。

  沒給采玲找到工作之前,艾強就和她同床共枕了。好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彼此都開始喜歡對方了。采玲不是處女,這使艾強如釋重負。

  年輕的女人像鮮桃,品嘗了鮮桃之後,艾強發現自己早就不能忍受蔡浮萍了,就算她不那麼神經質,像紫淑一樣賢惠也令他產生一種深深的厭倦——因為她的存在總讓他想起過去的苦難,想到他當時就是采玲現在的角色,他永遠要做出知恩圖報唯唯諾諾的樣子。他喜歡現在的自己而不願意回憶過去。

  有錢之後,他也算空守了一段時間,潛意識裡是不是在等著孟小湖出現呢?或者說孟小湖始終是他的一場未圓的夢境,他很想重新回味那場情緣,哪怕他們一生再也沒有肌膚的接觸,卻能夠彼此在內心互留一塊聖地,再去用思想、意念、眼神來交流和擁有。然而這一切根本就不存在。孟小湖嫁給了一個治療腫瘤的醫生,他們十分恩愛,原來的孟小湖早已被親情溶化了。

  剩下的就只有采玲了,按照尹修星的說法是十萬分之一的采玲,她對他的從前一無所知或者也不想知道,她被他恩施、搭救,聽他的話,令他全身心的放鬆,盡情享受她年輕的身體,不要想以後,以後是什麼?!

  艾強給孟小湖打了一個電話,第一句話就是,我他媽的徹底墮落了。

  東風裡是紫淑長大成人的地方,這裡的一草一木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包括巷口臨街的月亮門。她當年個子小小的,穿著木屐在泛著濕氣的青石板上來去如梭,腳下發出劈劈叭叭的脆響。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紫淑決定回家看看,如果父親願意就陪他們去飲個早茶,不願意就在家裡坐坐。將近中午的時候她要辦一點自己的事。

  林紫淑是東風裡飛出的金鳳凰,她當年是在棉紡廠被保送上大學的,作為一個普通工人家庭的女兒,她全憑吃苦耐勞、表現突出,被硬碰硬的選為工農兵學員。那段時間,她的父母在東風裡是很有面子的。

  但是儘管紫淑對東風裡有著一種無法割捨的感情,可是她還是從內心裡慶倖她終於脫離了東風裡。她的女兒丹陽已經像個有身份的家庭的孩子了,每天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去上學,節假日還要提著裝有長笛的小樂器箱,去少年宮參加演出。她跟父親出去,不是去聽音樂會就是去看芭蕾舞,尹修星還喜歡帶女兒去看畫展和雕塑展。而她當年,能跑出月亮門給父親買二兩下酒的燒鵝已是最體面的事了,要不就是母親帶著她去賣破爛,為一個廢瓶子的價錢爭得面紅耳赤。

  這裡住的都是很底層的人,像鄰居胡偉康,她從小管他叫康哥,一塊玩大的。可是康哥的父親嗜賭,又是越輸越追的那種人,家裡一貧如洗不說,脾氣上來還要打罵孩子。康哥的母親忍無可忍,帶著一個女兒跟人家走了。康哥在家沒人管,三天兩頭地逃學,後來跟著壞人參加了盜竊團夥,小小年紀進了少管所。

  成人以後,康哥長得高大威猛,十分強健,但東風裡的人對他的態度是又怕又躲,生怕惹上什麼是非。只有紫淑對康哥一直都挺好,說話和氣,態度溫婉,就是上了大學也絲毫沒有改變對他的態度。這是因為小時候,紫淑受人欺侮總是康哥幫她;另外她不在家的時候,康哥也會幫她的父母做一點登高爬低的事。

  康哥是個講義氣的人,對紫淑可以說是萬事有求必應。康哥也結過婚,下場是他父親的翻版。

  林父林母都有早起的習慣。紫淑回到家時,母親去外面的小食店已買回了腸粉和叉燒包,父親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品著廣東米酒吃早點,這已是他多年不變的習慣。母親正在擇菜,見紫淑回來,便將泡好的烏龍茶倒了一杯給她。

  林父不願意去酒樓飲早茶,嫌貴。

  紫淑幫母親擇菜,道:「報紙上都登了,舅舅家的餅屋全部清盤,還負債一億港幣,你們看見沒有?」

  林母默不作聲,林父舉手中的酒杯:「好啊,我不是在這裡喝酒慶祝嗎?」紫淑蹙眉道,「爸,總是我們家的親戚嘛,你說話也不要這麼刻毒。」說完看了母親一眼,但母親無甚表情,並不說什麼。

  林父道,「我沒有這門親戚,他們不是西餅世家嗎?!怎麼會搞到資不抵債?!這叫報應,這叫老天有眼。」林母有兩個哥哥,都是早年偷渡去香港的,又都混得風生水起。大哥做建材生意,二哥娶了一家西餅屋老闆的女兒。大哥的生意是大出大進,二哥卻像店小二一樣,每天起早摸黑,親力親為地採購、做餅、送貨,晚上還要當清潔工。

  那時大哥一直想把父母辦過去,叫他們享享福。但是這類手續都需要時間,需要等。就在這個過程中,大哥破產了,本來應該可以捱過去,可他性情急躁,總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態度行事,這種性格走運時就能賺得大,一不好彩就會要人命,人生的許多事是要靠忍的,大哥忍不住了,就跳樓自殺了。

  二哥的餅屋卻開出了一家又一家的連鎖店,尤其是二哥的太太,特別能幹,她除了料理餅屋的業務,還在電視臺主持烹飪節目,在報刊雜誌撰寫專欄,大談美食經,這不僅成為餅屋的活廣告,她自己也被稱為「西餅皇后」,成為眾多家庭婦女的偶像。

  就這樣,二哥的餅屋生意越做越大,全盛時期,不僅在香港有六七十間分店,西餅業務還推廣到臺灣,甚至在美國羅得島開設了第一家分店。

  二哥的太太是一個極富創意的人,她最先開創預售西餅卡的先河,推出「龍鳳婚嫁禮卡」,以折扣吸引顧客大量入貨且永遠通用,此銷售方法在西餅業一直沿用至今,也就出現了後來二哥餅屋清盤前,眾多顧客持卡搶提西餅的新聞,上了社會新聞版的頭條。

  發達之後的二哥,再也沒有提過把父母申請到香港這件事,更無視這是大哥的遺願,年老多病的兩位老人就一直跟著林母過活,他也極少在經濟上有所資助。後來林母知道了大哥輕生前曾求救于二哥,卻被二哥冷漠地拒絕了,走投無路的大哥只好選擇了死路。從此林母決定跟二哥一刀兩斷,恩盡義絕,再也不相往來。

  這件事對二哥還是有觸動的,他給林母寫了許多信,也寄了錢,均被林母一一退回。那時林父林母都是普通工人,上有老下有小,錢無疑是十分寶貴的,林父也有留下錢的念頭,被林母罵得片甲不留,「他這是試探,看我們鬧這麼大陣仗是不是為了錢,我這輩子要飯不會要到他門上!我只是不順這口氣,人怎麼可以為了錢不認骨肉至親?!」這也是多少年的積怨了。

  如今受東南亞金融風暴的影響,香港的各行各業均是淡風勁吹,何況早在九〇年,由於西餅業的競爭日漸激烈,二哥的餅屋已開始出現虧損,使他不得不萎縮業務,加上各個餅屋都是雇傭全女班作售餅員,治安不好時就成為打劫的熱點。總之是犯起黴運來也是山都擋不住,終於落得清盤的下場。

  報紙上的新聞標題是《三十年的輝煌輸得一乾二淨》。看了這則報道,紫淑的心裡頗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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