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 上頁 下頁


  甘婷想說,這種談話只能讓她更累,但她克制住自己,因為老侯不是壞人,儘管是不情願,他畢竟也做出了犧牲,如果她不是一個激進的職業婦女,他或許會幸福得多。

  所以,每當這種極不投機的時刻,她就採取回避的手段。

  甘婷扶著腰走出了公寓樓,此時的夜幕上已經是滿天星斗了。

  她順著人行道倘佯,來到了燈光通明的大街上,除了她熟悉的車水馬龍,便是衣冠楚楚、濃妝豔抹的奔往夜生活的紅男綠女,沿街的一溜小販,均是做水果生意的,那些價格昂貴的蛇果、新奇土橙、以及加州萄提在酒紅色的燈光下給人一種臘質的虛假的感覺。

  她突然很懷疑這座城市是否需要藝術,或者需要舞蹈。

  她在許多時候捍衛舞蹈的那種熱情在這個市井的傍晚裡顯得多麼可笑。每一段街景都在提醒她這兒不是歐洲,沒有人在二戰隱隱的炮聲中還穿著晚禮服去聽音樂會,去看歌劇、舞劇,這種素質可能要培養一個世紀。

  再往前走,便是一家規模不小但已經完全變性的電影院。電影自然是不景氣的,鐳射的片名不是火爆就是香豔,另外是大規模的遊戲機室和咖啡室,還有一塊地方賣時裝。看電影應該從哪裡進場被許多箭頭指向一個拐彎抹角的地方。

  稍微嚴肅一點的藝術大抵命運相同。影院的廣告欄中,曾幾何時最轟動最熱門的電影的宣傳畫業已褪色和破敗,如同人老珠黃的名妓。這一切都令甘婷神情黯然,甚至讓她感到自己如此地捨命狂奔去追求的東西,真正的價值並不像他所期待的那樣。

  以往,甘婷最害怕的,也就是這種念頭的萌生。困難和挫折是她比較習慣的東西,但是信念,一旦失去,她就真的會成為碎片,提溜不起來了。

  她給譚森森掛了電話,而譚森森這些日子一直在修改《自梳女》的音樂,他工作前總要囑咐她不要騷擾,所以她知道這是犯規行為。

  電話接通之後她立即說:「曲子修改得怎麼樣了?尤其是第三幕第二場的音樂,原作根本不能用,基本上是一堆垃圾……」

  譚森森打斷她說:「你在哪兒?」

  「在家呵。」她故作輕鬆、故作充實地說。

  「你在公共電話亭裡,我聽見電車的喇叭聲了……」

  「家裡的電話壞了嘛……」

  「我剛才還給你打過電話,是老侯接的,甘婷,你為什麼總是撐著?」

  她想說她已經不是做小鳥依人狀的年齡了,只能任憑忙碌、焦躁、煎熬和生憋苦想來塑造自己。

  譚森森在電話裡歎了口氣說:「你過來吧,我給你洗個頭……」

  她鼻子一酸,其實她對男人的要求就這麼多,而老侯總是白忙活。

  第二天上午,當甘婷精神煥發地來到排練場時,林院長正在那裡等她。

  「呆會兒羅天娜來參加排練。」

  「你說服她了?!」甘婷有些驚喜地說。

  林院長苦笑道:「我哪有那個本事,是文化廳來電話問我們的進度,我簡單彙報了一下,後來聽說是領導火了,指示如果羅天娜為了選美不上戲就除名……」

  甘婷皺起眉頭說:「這樣呵……」

  林院長道:「總之你不用去找替補隊員了,先把整場戲拉下來再說。」

  甘婷為難道:「天娜一定認為是我在文化廳做了手腳,這種嚴重對立情緒不可能讓她塑造好阿樵……」

  兩個人正在小聲交談著,一大群身穿自梳女服裝的舞蹈演員擁進了排練場,她們有說有笑,走在最後面的是羅天娜,她的服裝顏色本來就有別于群舞演員,加上她超一流的身材和與眾不同的氣質,到底是不同凡響的突出和醒目。她無疑是甘婷心目中理想的阿樵。

  甘婷正不知該如何跟她打招呼,天娜已經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過去了。

  出乎甘婷的意料,羅天娜在排練中非常賣力,每個動作都是一絲不苟的。儘管在台下從不跟甘婷有半句交流,但在臺上,她總是能夠準確理解甘婷的意圖,並把它用舞蹈語言描繪出來。

  甘婷大喜過望。

  但在私下裡,天娜對淩烈說:「我如果不好好跳,那是砸我自己的牌子,我一定要超水平發揮。至於甘聽,」她停頓了半晌才說,「我總會有機會報復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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