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歲月無敵 | 上頁 下頁


  七拐八彎到了羅潛父母家的門口,已經是吃晚飯的時間了,方佩只覺得兩腿發軟,腳下虛得好似踩了棉花一般,走起路來直飄,內心裡,並不知道立刻要見到羅潛是什麼意思,總之今天晚上,她是一定要找到他的。

  是羅潛的妹妹來開的門,她一眼就看見餐桌前的羅潛,只是那輕鬆的、忘乎所以的笑容是她久違的——如同最初她在天津機場與他初遇時,這笑容曾令她怦然心動,婚後的羅潛漸漸變得心事重重,早已不這麼開心了。

  方佩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原以為見到羅潛她是會七情上面的,但不知為什麼她毫無表情地望著他,她沒想到她不在他身邊他會這樣愉快,幾乎恢復了青春活力。

  也許是天色暗下去了,也可能是方佩脫相太厲害,三個月她竟瘦了二十多斤,居然羅潛在屋裡問妹妹:「她找誰?」妹妹離得近,見到方佩變成這個樣子,驚得一時說不出話,聽哥哥這樣問,忙道,「是大嫂呀!」

  羅潛簡直傻了,待他認出方佩,還沒來得及問發生了什麼事,方佩已經扭頭走了。羅潛追出去,在大街上拉住方佩,顧不得來往的行人有多少,大聲問她,「你到底怎麼了嘛你?!」方佩一言不發,甩開他的手繼續走,臉上沒有淚,連表情都沒有。她心寒地想,原來嫁人就是這麼一回事,你無論多麼美麗和賢良,到底只能成為人買到手的一件東西,收在家裡是可以不理不問的。

  她突然心裡就透亮了,中國的男人無論對女人好也罷、壞也罷,內心裡其實是沒有一點點真正的憐惜和尊重的。這樣看來她跟羅潛,或者與司令員的兒子結婚,結果是一樣的,並不見得她就找到了所謂真正的愛情和自由。反過來說,不結婚也沒有什麼。羅潛也被她的臉色嚇住了,一直跟在她身後回到家。關上門,一時還是無話可說,過了好一陣,方佩才心平氣和他說:「羅潛,我們分手吧。」

  那個時代,離婚是一件挺大的事。一般人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提這兩個字,視如洪水猛獸。羅潛急了,語無倫次道:「方佩,你……不要聽人家瞎說,我跟那個女……同學其實什麼也沒幹,我下船,她是在碼頭接人,沒接到,我們就一塊去了酒吧,聊了聊……當然也去看過電影,逛過公園,我只是想輕鬆一下……」方佩打斷他道,「你不用說了,總之都跟在天津機場時一樣,我能不熟悉嗎?」羅潛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方佩道,「你想輕鬆一下,可你替我想過沒有?!你一出門就是幾個月,你牽掛過我嗎!?」

  「告訴你,羅潛,我跟別人不一樣,我不在乎你跟什麼樣的女人來往,我在乎的是你不在意我,你太不在意我了。你經常發莫名其妙的邪火,現在發展到有家不回,雲遊四方,既然這樣,我們何必還守在一起呢?」

  「我是再不會相信浪漫的一見鐘倩了。」

  「家裡的東西我都不要,我只拿我的換洗衣服。」方佩說完,就到臥室去收拾衣服去了。

  羅潛愣了好一陣才突發奇想地沖到臥室,「方佩,你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你怕連累我……「」「不,我很好,」方佩道,「我懷孕了,我決定明天去醫院做掉他。」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

  第一次,羅潛從方佩嚴肅、果斷和從容中相信了她的完美,但是晚了,方佩已從他的生命中離去。

  多少年之後,當羅潛憶起與方佩的這段短命的戀情,都會雙淚長流。謎一樣的方佩在他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是那樣愛她,她又是那樣值得他去雋永地愛,因為她的美麗一點都不單薄和簡單。

  他身邊一直留著一張與方佩的合影,是結婚後方佩第一次送他上船,他穿著白色制限,戴大蓋帽,帽子微向左斜,幾近壓住那一側的眉毛,感覺帥呆了。方佩則穿一條式樣簡潔的連衣裙,抱住他的一隻胳膊,含笑地望著鏡頭,這張黑白照片很有幾分好萊塢懷舊影片的神韻。

  儘管羅潛做了各方面的努力,儘管醫院說方佩的孩子太大了,不能刮宮,只能等到再大一些引產,而胎動之後,方佩就開始愛這孩子,怎麼也不忍心將他消滅。儘管是這樣,方佩卻執意不回頭,羅潛對她說,「如果你覺得在團裡栽了面子,我會幫你全部挽回。」方佩道,「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淺薄。」羅潛急道,「那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方佩歎道,「我並不想叫你怎麼樣,羅潛,我們還是分開的好,我們倆根本不是一回事。」她想說,不要說你能給我什麼,就是我想要什麼你都不知道,這本身就不是一個彌合的問題。她深知若共同走下去,羅潛會用他的方式愛她,但她需要的不是贖罪,她需要的是一個懂得她的男人。

  而羅潛不是這個人。

  孩子終於生下來了,是個女孩,取名千姿。

  那段時間,羅潛上船去了,但他委託了一位海員朋友開了一輛麵包車到方佩父母親的家,卸下了成箱的奶粉、雞蛋、對蝦,雞腿等,這在當時並不富裕的大環境下,簡直是驚人之舉。

  如果當時方佩現實一些,她就會為之所動,畢竟頓頓飯菜飄香是一件實實在在的事,可以換來自己的健康。可惜那個時代拜物拜金還不是潮流,方佩又遠不如泓菲和季潦潦腳踏實地,顯然這做法並沒有令她回心轉意。

  羅潛一改前非,每到一處都會寄到團裡許多花花綠綠的明信片,雖說是寫給方佩的,但上面滾燙的情話在團裡肆意橫行,幾乎人人背得出來。漸漸地,他的行程大家都已熟知,只有躺在家中靜靜休養的方佩沒有領略這份熱鬧。泓菲拿著這一堆充滿異國倩調的畫片來探望方佩,見她躺在物質的海洋裡一一周圍全是羅潛托人捎來的各類樣式新奇、精美的食品和用品。她喜孜孜地獻上明信片,引來的卻是方佩的深惡痛絕。

  見她鐵青著一張臉,泓菲不解道,「你擺架子也擺得可以了吧?!」方佩道,「我跟誰也沒擺過架子。」泓菲道,「你到底要什麼?我也糊塗了。」「我要的是一種感覺,以前曾經有過,現在找不到了。」泓菲不懂這話,只怔怔地望著方佩。

  離婚的第二年,羅潛完全謝了頂。這之後他又結過一次婚,但很快又一拍兩散了。最終他留在了國外。

  事實上,方佩對羅潛並不是沒一點感情的,這其中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她想,哪怕他有一件小事能做到她心裡去,她便原諒他。可惜一切都落空了。

  是的,有一種感覺喪失之後,做法上就會越錯越離譜,羅潛越是挖空心思地表現,方佩越反感,而她需要的那種自然天成的東西,早在羅潛發現她的價值時便已在空氣中消失了。

  潦潦阿姨的派對設在名苑別墅區,豪宅加私人花園,有一座泳池不稀奇,稀奇的是池畔修了一處水中酒吧,石墩完全埋在水裡,岸上砌著黑大理石吧台,人在水中坐,便可趴在上面吸飲料。曉菲和千姿都穿著泳裝在游泳,千姿從未見過這麼好的私人住宅,滿眼都是驚喜和羡慕。曉菲問道,「你第一次來吧?」千姿點點頭。曉菲倒是滿不在乎他說,「我將來的別墅肯定要比這兒強,潦潦阿姨連水力按摩池都沒有,也太老士了……」

  千姿望著正在仰泳的曉菲,穿著鮮紅的三點式泳裝,兩腿啪啪地打著水花,臉上化著防濕的濃妝,帶露紅唇肥嘟嘟的,一看便知是個惹火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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