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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如果我不同意呢?」

  「您會同意的。」

  「洪澤,再有才華的人,做人都要講良心,當初沒有任何一個報紙收留你,至少你也應該懂得什麼是知遇之恩。」

  「我當然懂,所以我把《星報》的發行量提升了整整一百萬份,我覺得我對得起你了。」

  方煌突然放下臉來,用訓斥的語氣大聲說道:「對得起還是對不起我那也應該由我來說,而不是你。」

  「前輩……」

  「你不要叫我前輩,你才是我的老師,今天又給我結結實實地上了一課。」方煌餘氣未消地說道。說句老實話,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失態,以他身經百戰的素質,對一個年輕人發火實在有失風度。但是讓他心平氣和無論如何又是難以做到的。洪澤是一把好手,怪只怪自己低估了他,以為他會像所有得到過幫助的人一樣知恩圖報,但這是何時的古曲?今人又怎會翻唱?洪澤他們這一代人,是最實用的一代。他們就是再可憐也是凍僵了的蛇,一旦蘇醒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咬人,哪會想到什麼養育栽培之恩。

  洪澤默不作聲地坐在長沙發上等待方煌消氣,但是他其實已經完全讀懂了方煌的心靈密碼,等到沉悶的空氣緩和了一些,洪澤才道:「前輩你也知道,我從來都不是一隻菜鳥。但是幾代人之間是沒有可比性的,我們今天面臨的生存環境只比你們更加風雨飄搖,我們無論遇到什麼問題都要自己面對,生存、吃飯、房子、疾病、內退、下崗,誰又會給我們解決這些問題?換句話說,如果我是你兒子,是不是我所有的做法你都能理解?!」

  方煌突然悲從中來,他擺了擺手道:「什麼都不要說了,你走吧。」

  洪澤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離開,他走到門口時回望了一眼,只見方煌一直微低著頭,沒有看他。他想起他曾經看過方煌寫的一篇隨筆,他說,我總是很難面對傷感的事,因為堅強始終是敵不過傷感的,所以才有俗話說,賣孩子,不摸頭。

  其實洪澤的內心也不是不傷感的,他說:「前輩,別太認真了,你這麼投入地工作,以後退下來得承受多大的失落?你什麼興趣都沒有,每天有將近14個小時呆在報社。你培養了我和許多像我一樣的年輕人,我們都心存感激。可是報紙是什麼?……前輩,你不瞭解一件事情的無聊,你就沒有辦法幹好它……」

  方煌被洪澤氣得面無人色,他拍著桌子罵道:「你給我滾!馬上滾!我幹了快50年的報紙,我用你來跟我講報紙是什麼嗎?我告訴你洪澤,『生活的目標應該是比生活更重要的東西。如果不投入到比你自身更偉大的事業中,你就看不到生命的意義。那是找到自我的惟一途徑。』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保爾·柯察金,曾經被無數的偉人引用過,這才是我們在患得患失之後的大徹大悟。也許你現在不懂,但是你一定會在生活中慢慢理解的。」

  後來洪澤才知道,方煌惟一的兒子有終身殘疾,這才促使他終身為新聞事業奮鬥不止,以至於有人說南報報業集團才是他真正的兒子。洪澤很為自己的失言後悔。

  下班之前,洪澤很想晚上出去喝酒。他先給柏青打了電話,他說:「怎麼樣?聚一聚吧。」

  柏青想了想說:「何必勉強呢?」

  「沒什麼勉強的啊,你離了婚,但是透透跟別人結了婚,這不是明擺著你們之間沒事嗎?呼延他也不介意跟你一塊喝酒。」

  「他不介意我還介意呢,而且沒有信任,為什麼要做朋友?!」柏青說完這話就收線了,幹淨利落。

  晚上,洪澤跟呼延鵬一塊到江邊泡吧,這是一個高居在二樓的露天酒吧,一樓是一個恒溫游泳池,裡面有一些妙齡女孩在跳水上芭蕾,一個個出水芙蓉般水靈。讓人聯想到現在的人做生意,手段無奇不有,所以這個酒吧也是晚晚爆滿。

  兩個人要了兩紮生啤,喝到微微上頭的時候,呼延鵬道:「洪澤,你真的決定去北京了?真的不怕沙塵暴嗎?」

  洪澤盯著呼延鵬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歎道:「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廢話。」

  「我是不想看見我喜歡的女人跟別人一塊唱『梁祝』。」

  「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

  「別裝了呼延鵬,實話告訴你我其實在貢嘎機場就是撒了一泡尿,當時就知道槐凝已被直升機送了回來,所以我買了張機票就往回趕。那天我從機場出來,家都沒回就趕到醫院,我全都看見了。」

  「你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你們倆抱在一塊哭。」

  「那能說明什麼?我跟她的感情是超越愛情和友誼的,你根本不可能理解。」

  「沒有哪一種感情是難以理解的,而且呼延,這件事我也不怨你,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一滴眼淚都沒掉過,為什麼見到你就哇哇大哭?這道理太不深奧了,我懂。」然而說到這時,洪澤的眼角還是濕潤了,他無不傷感道,「我一點也不恨你,只是我暗戀多年的女人被你輕易得到,你是一定要付出代價的。」

  「什麼代價?」

  「我再也不會是你的朋友,我們各走各路。」

  「你不是說女人永遠不是主題嗎?」

  洪澤無言。

  呼延鵬歎道:「……我們三個人最終也沒逃出『一怒為紅顏』的下場,還是為了女人而分手。女人當然不是主題,但是主宰了我們。」

  這個晚上,洪澤和呼延鵬都喝得酩酊大醉,他們在沿江路上手拉著手,搖搖晃晃地邊走邊唱,引起了路邊情侶和遊人的側目,但是他們越唱聲越大,越唱越盡興。他們唱的是臧天朔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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