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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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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呼延鵬在他的信箱裡發現了一張明信片,看得出來它是經過長途跋涉走遍千山萬水奇跡般地來到他這裡的,因為它早已失去了印刷品早期的光鮮,而呈現出歷經磨難的樣子。明信片的正面是峻美的雪域高原,喜馬拉雅岩石與積雪的峰巒風起雲湧,蒼茫如海。背面是槐凝草草地寫下的幾個字,估計當時她已經進入生命的倒計時,可能就躺在達巴兵站簡陋的床上,也可能靠在開往臨時機場的汽車裡,她拼命地喘息但仍透不過氣來,曾經無數次地與死神相會。 她寫道:冬天需要寒冷,生命需要忍耐。永遠堅強,內心寧靜。 呼延鵬的鼻子發酸,他想,槐凝是怎樣一個奇女子?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情感可以跨越生命? 後來,槐凝說,同行的人打來問候的電話,並且告訴她,經過那個恐怖猙獰的死亡之夜,次日一大清早,人們終於看清了自己所處的方位和周圍地貌,車已經接近山頂,在前方不足10米遠的地方,道路急轉直上,左邊的路面已被經年山洪衝垮成自然溝壑,深切至穀底。也就是說,車再開出去10米,所有的人將萬劫不復。 後怕良久,他們的目光終於相遇,槐凝還是那麼自然,平靜,而呼延鵬的內心卻蕩開層層漪漣,他想,蒼天有眼,該不是這個世界上有我,便讓她命不該絕吧。 翁海燕那個晚上一夜未歸。 所有打出去聯絡她的電話都是有去無回,而且跟她比較貼心的幾個朋友也都不知道她的去向。第二天中午,呼延鵬對翁遠行說,再也不能等下去了,我們報案吧。於是他們到派出所報告了翁海燕失蹤的消息。 僅僅過了半個月,西樵山附近採石鎮的一個村民到山上撿柴,當她撥開一堆雜草,頓時驚得魂飛魄散,一具無頭屍骨露了出來。經過提取死者的肌肉DNA鑒定,警方認定女屍即為翁海燕。六個月以後,在離採石鎮800多公里的茅嶺鄉,有個村民在蝦塘旁邊發現一顆頭骨。這時,翁海燕被謀殺分屍一案逐漸清晰。 隨著公安機關調查的深入,並沒有人懷疑到沈孤鴻,反倒是沈世冬進入了辦案人員的視野,因為有目擊者親眼看見當天晚上下班回家的翁海燕上了他的警車,而且居然有好事者記住了這輛警車的車號。 更重要的是沈世冬在這段時間顯得格外失魂落魄,問他出了什麼事他又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同時言不及義。他的反常表現使他被請進了刑警隊長的辦公室。 沈世冬還沒開口,已經大汗淋漓,他說,他根本沒想到會出這麼大的事,當時沈孤鴻找他幫忙,也是說只是找到翁海燕問一點事情。於是他還是和顏悅色地把翁海燕請到車上。但是當車門關上時,翁海燕發現了坐在裡面的沈孤鴻,她本能地要下車,被沈孤鴻大力按住,沈孤鴻說,你給我坐下。 這時候車已經開了,翁海燕也只好坐下。沈世冬問去哪裡?沈孤鴻說隨便開,反正離開市區就行了。 這時候沈孤鴻又惡狠狠地對翁海燕說,你他媽的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你是有意接近我的。翁海燕說是的,我當時為了救我哥,紅酒卞又趕盡殺絕讓我丟了工作,此後我找一個工作他就派人攪黃一個,我只能做小姐,你以為我就那麼愛做小姐?我是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沈孤鴻說,你救你哥是沒錯,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你也不能把我置於死地是不是?!翁海燕說,因為你不是什麼好人,你會為了錢不顧人的性命,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是誰?我不但要利用你掙錢,把我和我哥的損失都從你身上撈回來,而且我還覺得你根本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 翁海燕還說,你如果想要你沒有的東西,你可以去殺去搶去當黑社會老大,可是你穿著法官袍,那老百姓還有什麼指望?! 沈世冬說,後來他們就吵了起來,而且越吵越凶,最後乾脆動起手來了。我從後視鏡裡看到沈孤鴻死死地掐住翁海燕的脖子,我當時嚇得一路飆車,直到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了。當我看見翁海燕的身體軟綿綿地倒在車上,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一個急刹車把車停了下來。這時沈孤鴻在後面罵了一句,慌什麼?!還有我呢。 後來他們連夜把車開到了西樵山,趁著月黑風高肢解了屍體,並且身首各異地扔在了兩個地方。 刑警們到沈孤鴻家抓人,他已經服毒自盡,他服的毒藥是「三步倒」。 沈孤鴻的家中出人意料地乾淨,稱得上窗明几淨,但是家具普通,家中的裝潢也很普通,絕對稱不上豪華甚至殷實。在他家中的沙發和床墊裡也沒有找到什麼成遝的現金,同時也沒有什麼貴重禮品,包括金器、珠寶、高級補品、名酒或者名煙,所有人們可以在貪官家查到的東西這裡都沒有。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但同時也能感覺到他在失去家庭溫暖之後的清寂。其實他的生活也是被財富扭曲的,如果他不與別人攀比不把孩子送出國,不讓妻子去到千里之外發財致富,或許他就不會遇到青青,至少不至於栽在她手上。可是說這一切都太遲了,無論他怎樣算計,他最終走上的就是這條死亡飛速臨近的路,極具諷刺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以為他在求生。 經查,沈孤鴻並非身負驚天大案,早在三年前,他已經跟白韻琴辦理了正式離婚的全部文件。儘管人們會對這一舉動持高度懷疑的態度,但是理論上白韻琴以及她公司的事已與沈孤鴻毫無關係。至於他跟翁海燕也就是三陪女青青的愛恨情仇,皆因兩個人都已故去而留下無數的謎團。 而沈世冬由於犯「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並且永遠開除出司法隊伍。 根據沈孤鴻的案子,呼延鵬寫了一篇報道,這也是一篇終極報道,題目是《法網孤鴻》。報道刊出之後便引起了極大的轟動,他再一次成了搶手貨。當然,他還是選擇了回《芒果日報》上班。 他的辦公桌一直空著,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就仿佛一個灰頭土臉的愛人在等待著他的心上人歸來。第一天上班,呼延鵬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戴曉明,想起了最初在北京跟他談話時的心潮澎湃,戴曉明說,人的一輩子就是一個抵禦各種欲望和誘惑的過程。這句話一直讓呼延鵬難以忘懷,但是說這話的人卻已經被欲望和誘惑絆倒,這不能不讓人感到這句話又多了一層黑色幽默的味道。 也就是在這一天,呼延鵬去了模範看守所,隔著一道鐵柵欄,兩個一無所有的男人終於赤誠相見了。 戴曉明雖說有些兩鬢斑白,但是他的精神還算飽滿,一種不為人察的氣勢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正如有人形容個別官員之死,走前還與即將為他行刑的人一一握手,這是一種居高臨下的習慣,沒有對錯之分。 戴曉明說:「……權力既迷人又可怕,迷人在於它難以窺探的秘密,它總是能吸引人臣服、折腰、諂媚奉迎和頂禮膜拜,可怕的是在於它要統治一切的本性……有人說權力可以使掌權者喪失理智和人性,而權力喪失後,往往可以恢復人性,接近真理。」 呼延鵬說:「我也是覺得,當一個人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最接近真理。」 戴曉明說:「在一切可以改變人的因素中,最強烈的是酒,其次是女人,再次是強權,最後才是真理。」 說到這時,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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