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深喉 | 上頁 下頁


  兩人自不用寒暄,洪澤劈頭就道:「你是豬啊?也不用腦子想一想,就把翁遠行的案子捅出來。」

  呼延鵬一時給他說愣了,不知如何作答。

  洪澤道:「還不明白?六年前,強書記還沒當省委書記,在市里做書記,在他擔任領導工作期間搞出這麼大的冤案,畢竟是一種失誤,在民間傳來傳去的多不好!我們這些人在感情上也過不去。」

  呼延鵬道:「我看老兄你是多慮了,當官當成了驚弓之鳥。老百姓的腦袋瓜哪會做這種聯想?!再說強書記在的時候,不是也一再要求我們新聞工作者要實事求是嗎?!」

  「所以說你是豬啊,說和做之間有個利弊問題,這麼簡單的道理還要我教你啊?」

  「我又不想當官,我怕什麼。」

  「放肆!你以為我這是空穴來風嗎?上面有電話來說目前正在調整幹部,我們不給強書記加分總不至於給他減分吧。」

  「上面?哪個上面?」

  「跟你說不清楚,你就當是『深喉』吧。」

  深喉,最簡單的定義,就是事件背後所發出的那個更深層次的聲音。

  呼延鵬無言,但從表情上看,他決沒把這件事當做一回事。洪澤看在眼裡,丟過來一張報紙:「這是昨天的《精英在線》,你看看吧。」

  呼延鵬翻開報紙,頭版便是介紹強書記其人其事的文章,字裡行間,深情厚誼,完全不是應景之作,甚至深入到強書記的家鄉以及他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分別從他的兄長、鄉親、老師、同事、妻子等不同的角度,著力描寫了一個極其不同凡響的官員。

  誰都知道,強隱聞書記有政治潔癖,他為官清廉、務實,在南方沿海這樣一個大城市,居然從不吃宴請,從不收禮,妻子一直在某單位當會計,沒有一個子女在國外或開公司賺大錢。他在本土工作期間,不僅著力於經濟改革和政務改革的實踐,同時鐵面反貪,義無反顧,不僅力掀反腐風暴,同時嘗試構建反腐制度。他以古訓作為自己的座右銘:吏不畏我嚴,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公則明,廉者威。

  更值得人們敬重的是,強書記常說:「當幹部,光注重自己名節為下,重視國計民生而不顧自己榮辱者為上。」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總是親自去解決那些陳年積攢下來的最難辦的事。有官員說在強書記手下當差很不舒服,也有官員在他到省裡就職之際長舒了一口氣。而人民群眾對於這樣一位一蓑煙雨兩袖清風的幹部卻是有口皆碑。

  在不止一次的「接受新聞監督懇談會」上,強隱聞書記斬釘截鐵地說:我們要樹立監督就是支持的觀念,不能讓這一有效的機制成為空談。

  洪澤歎道:「這樣的幹部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所以要保護好。何況,官場上的事情那麼複雜,有些看起來不經意的小事都可能成為政治上的把柄。」

  沉默了片刻,洪澤話鋒一轉道:「呼延,沒有孤島上的名記,其實政治上的成熟才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成長。你看現在的官員,必須具備文人的風骨,至少也要懂得附庸風雅或者即興作秀;那麼反過來說,文人也必須兼備政客的要素,否則不成了糊塗蛋了嘛。你以為別的報紙都不知道翁遠行冤案這件事?笑話!你有線人耳目,未必別人就沒有,可是統攬全域,在目前的形勢下,方煌就太聰明了,他讓手中最熱賣的報紙不僅不登這種給往上走的幹部減分的案子,反而大談他極其正面的品行,人家這才叫踩在點子上了。」

  呼延鵬道:「方煌是我敬仰的前輩,不過他未免太不清高了。」

  洪澤笑道:「我知道你最佩服的人是戴曉明,他當然不是清高,而是太有鋒芒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把話放在這兒,他絕對不是方煌的對手,在很多事情上,方煌比他老辣得多。我只舉一個例子,市委副書記的司機,想把他老婆搞到貴報資料室,戴曉明不肯,回話是她沒有文憑,這不是屁話嗎?有文憑還用找你嗎?!人家現在在「南報」資料室。你知不知道每到關鍵時刻總有人幫方煌墊話,這就是他下面的報紙每每走鋼絲而他就是屹立不倒的原因啊。」

  這樣的事情何止一件半件,作為戴曉明的下屬,呼延鵬知道的只比洪澤多。的確,無論是在本土還是在圈內,戴曉明都是一個頗具爭議的人物,他性情狂放,常常語出驚人,不僅不注重「左鄰右舍」的關係,反而使其更加惡化。比如,由於《芒果日報》的崛起,「南報」和晚報也相繼成立了報業集團。然而品牌久遠的晚報無論是子報還是副業都莫名其妙地成為賠錢貨,搞了一個《金領報》金領白領都不看,還有一個名人高價旅遊團,就是跟著名人去日本去歐洲也是辦了幾個假期就辦不下去了,這一切的投資、經營均虧得雞毛鴨血,晚報作為母報只能無止境地倒貼,直貼到氣虛體弱。在這種情況下,戴曉明卻在工作例會上說,在這場報業大戰中,晚報已經出局,被我們玩殘了,以後只盯著「南報」就行了,他要跟方煌一決高下。這件事把宗柏青的老丈人,也就是晚報的老總氣得半死,好好一位老同志,見人就罵戴曉明,實在有些失態。

  儘管如此,戴曉明在年輕人心目中威信仍然很高,呼延鵬就是其中的一個。在交談了一陣之後,呼延鵬對洪澤說:「你知道我這個人對苟且一向不以為然,所以哪怕最終的結局是戴曉明死得很難看,我也還是認為他更有魅力一些。」

  洪澤像長輩那樣拍拍呼延鵬的肩膀:「以你這樣的性格,怎麼會喜歡費正清呢?你知道嗎?我媽特喜歡費正清。」

  呼延鵬起身道:「少囉唆,如果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別拿村長不當幹部,我們倆是上下級關係你懂不懂?」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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