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你沒有理由不瘋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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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谷蘭果然接到金萍的電話,金萍拿到一批特別便宜的鴨絨褥子。谷蘭去領褥子的時候,看見都是真空包裝,面積倒是不大,但還是有畏難情緒,「我還是先賣賣口服液吧。」金萍道:「口服液現在太多太濫,又有太多人賣,提成就給分薄了。咱們費那勁兒幹嗎?」然後低聲告訴谷蘭鴨絨褥子的利潤,著實嚇了谷蘭一跳。「就是不太好賣。」谷蘭嘀咕道。金萍馬上培訓她道,「這有什麼不好賣的?!要注意生活的質量。你家的棉花褥子用了多少年了?」「結婚的時候到現在吧……」「跟石頭一樣硬吧?」「夠硬的,反正。」「你看城市裡還有彈棉花的嗎?」谷蘭搖頭。金萍道,「這褥子多便宜,多軟乎,眼看著天就要冷了……」谷蘭內心裡決定自己先買一條。

  谷蘭把褥子扛到藥局,工作人員先就有了興趣,又摸又看,吵吵嚷嚷。也有人說,我不能睡這玩意兒,一睡燒得慌,上火。谷蘭道,「你就沒有爹媽?!老年人怕冷,送他們一條,又便宜又實惠,他們准高興。」

  第一條特別順利就賣出去了。其他的人立刻心動,有人平時就十分挑剔,這會兒自然也是挑毛病,「裡面太多梗了,硌人吧?!」谷蘭道,「有純鴨絨的,那是什麼價錢?!這可是一條棉花褥子的價。」得,又賣出去一條。藥房主任沉吟道,「我那個褥子……」谷蘭道,「到彈棉花那兒彈三次了吧?!」主任笑了,谷蘭不緊不慢道,「要注意生活的質量。」主任也愉快地買了一條鴨絨褥子。

  病人就更好辦了,窮人、打工的、老弱傷殘的,谷蘭就不推銷褥子,碰上大款、小官員、油頭粉面或濃妝豔抹之類,先賣褥子,不要的,谷蘭看著處方單沉默一會,對方馬上就沉不往氣了,「那先來條褥子吧。」他們是社會的精英,這點事還看不明白?!

  真讓人想不到,谷蘭賣褥子比金萍賣得還好,她去金萍那取貨,金萍感動地說,你真了不起,你救活了一個瀕臨倒閉的鴨絨廠啊,我弟弟就在這個廠裡當技術員,說完跟谷蘭熱烈握手。

  谷蘭這個人就是不經誇,一誇,又要了大量的褥子。她真不是貪財,喜歡蠅頭小利,她對名牌服裝也沒有金萍那麼欲望強烈。她只是有一種歸隊的感覺,現在大家都這麼活,你也得顯現出這種能力,任何時候,落伍總給人一種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感覺。谷蘭希望這種感覺來得越晚越好。

  可是衛東對此不以為然,「你賣褥子,我們單位的人都知道了,真讓我沒面子。」他說。谷蘭道,「這叫適者生存,我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不像你,本職工作沒法做;登月計劃、克隆羊、世界氣溫變暖問題,你懂嗎?需要你去研究嗎?!叫你炒個股,你熱身熱了三個月,看資料,聽講座,到現在什麼也沒買,連小紅都在小彭的指導下買了『瓊民源』,你呢?!我現在才發現,你也就是廁所的燈泡,怎麼發亮也是十五瓦。」

  衛東被谷蘭說得目瞪口呆,他一直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谷蘭的人,現在發現其實沒那麼簡單,這個女人也有不好琢磨的一面。

  不過衛東被這麼一激,也激出點血性,第二天就殺進股市,買了兩百手的「佛山照明」,他是一定只買績優股的,只有小彭小紅這種人才會買垃圾股。

  然後也扛了三條褥子去公司賣,他想,我只賣三條,讓你谷蘭刮目相看。

  剛進公司,一直無所事事的大夥就起哄,「蕭總也賣褥子了?!是不是夫妻競賽呀?!」衛東窘迫道,「我沒她有本事。」大夥馬上不幹了,「別別別,蕭總,你的褥子我們包了,看誰有本事。」衛東道,「這褥子裡面都是梗,好像質量不太好……」大夥搶白道,「這不是褥子的問題,這是你在家的威望問題,雖然我們兩年多沒發獎金了,但是褥子是一定要買的。」大學生小王拿出紙和筆,「三條不夠,來來來,買褥子的人到這兒登記、交錢啊。」

  有一天傍晚谷蘭下班,看見小紅和小彭,各人提著自家的垃圾筒,站在離垃圾不遠的地方嘰嘰咕咕的,仿佛有說不完的話。谷蘭心想,小紅買「瓊民源」的股票,小賺了一筆,她一定對小彭又感謝又崇拜,說不定就擦出火花來了。可小彭是有家室的人,小紅幹得好好的,一旦陷進感情裡就會麻煩多多。

  回到家裡,谷蘭問雅眉是不是小紅姐跟小彭叔叔好了?雅眉道,「哪兒啊,她跟大門口賣饅頭的叔皮好了,他們是老鄉。」說完又悶頭做功課。

  谷蘭想起大門口外是有一個饅頭仔,河南人,長得愣頭愣腦的。每天騎個自行車,後座夾一個長圓形的簸箕,用兩層蒸籠布蓋著,裡面放著白麵大饅頭和高粱米面的紅饅頭,是一個機關食堂出來創收的。

  谷蘭也買過他的饅頭,她跟衛東都不是純種的廣東人,仍舊隔三岔五地吃麵食。

  當天晚上,小紅幹完了家務活兒,谷蘭教育她道,「現在社會上有許多壞人,騙財騙色,你要當心。」小紅不解道,「什麼是騙財騙色?」谷蘭道,「饅頭仔跟你借過錢沒有?」小紅小聲回道,「借過兩百。」「還了沒有?」小紅搖頭。」他拉過你的手沒有?」小紅先點頭又搖頭,結果腦袋在空中轉了一圈,谷蘭道,「這就是騙財騙色嘍。」

  出了廚房,谷蘭又轉身回去,見小紅還在發愣,谷蘭問道,「我叫你問問小彭,『佛山照明』這個股好不好,你問了沒有?」小紅問道,「問了,小彭說這個股最糟糕,是只死老鼠。」谷蘭氣得一跺腳,走了。

  轉眼天氣漸涼,金萍對谷蘭說道,「咱們不賣褥子了。」谷蘭道,「你弟弟的鴨絨廠扭虧為盈了?」金萍道,「他們轉產做餅乾了,日本的生產線。」谷蘭道,「我們是不是要逆向思維,改賣夏季的東西?」金萍神秘地一笑,「你先別急,有好事我肯定叫著你,我發現你是一顆福星。」又道,「你爸爸是當兵的出身,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這點軍事常識也沒有。」

  谷蘭笑笑,她還是挺佩服金萍的,大學四年級的時候,金萍開始跟團支部書記談戀愛,自然順利地留在廣州。之後他們和平分手,金萍找了一個殷實的小官僚結婚,錢不多可房子是現成的,她在現實生活中總能如魚得水。哪像湘蓮,雖然是「根並荷花一莖香」,卻難逃「平生遭際實堪傷」。傻裡巴嘰地跑了一圈赤道幾內亞,現在除了一本書一支筆,便是一無所有。

  不久的一個星期天,金萍約谷蘭到市中心最大的一家醫藥用品商店,穿著白大褂,專銷一種高級的中成藥「龍吐珠」,主治男性不孕症。人家貼了海報,設了專櫃,還有一個相冊,裡面全是吃了龍吐珠之後生的大胖小子,整個的佈置十分醒目。谷蘭面露難色道,「你也是的,搞一點治療女性不孕症的藥嘛……」金萍道,「男的女的有什麼關係?!」馬上聲音轉為低八度,「男的不孕就是沒種,他們問都不好意思問,買了藥就走。女的多煩啊,從新婚第一夜就開始說,講完她的婚姻史還不知買不買咱的藥。」

  「你這藥可靠嗎?」谷蘭拿起藥瓶看,「咱們可不能賣假藥,再鬧出什麼官司來,那可真露臉了。」金萍笑道,「你可高看我了,我哪兒搞得到假藥?!這是人家的祖傳秘方,用海龍、海馬、胎盤等二十多種名貴中藥濃縮製成的雄睾益精丸,搶手得很。我說了多少好話才分到這一杯羹?!」谷蘭狐疑道,「既然這麼好銷,他自己不去銷?!」金萍道,「人家是中醫世家,又在高校執教,站在這裡也不是一回事。」谷蘭還想說什麼,見有人來買藥了,也只有作罷。

  所以龍吐珠賣得不錯,快收攤的時候,金萍才告訴谷蘭,三百多塊錢的藥,她倆一瓶就提成八十。谷蘭聽了一愣,不快道,「經過層層盤剝,成本還剩多少?!能有名貴中藥成分嗎?」金萍訕訕說道,「谷蘭你哪兒都好,就是凡事較真,現在社會就這樣,大家都模糊一團,就你一個人清白有什麼用?!」谷蘭平靜道,「金萍,我們好歹也是大學畢業,懂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道理,如果我們都不講社會良知,還指望普羅大眾什麼?!我不是不能賣褥子、守攤,但我不願意賺昧心的錢,我還沒窮到那個份兒上。」金萍氣道,「你這不是罵人嗎?!好好好,這錢你不要,我也不要,統統交給藥販子,算是我們義務勞動還不行嗎?」谷蘭道,「誰說交給他們了?!統統捐給希望工程。」金萍冷笑道,「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我金萍也不是沒見過錢的人!凡人不可能又當婊子又立牌坊,你想清者自清,就只能找回你原來的位置。」

  這之後,兩個人誰都不說話,直到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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