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我的淚珠兒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七

  為了緩解謝家不在沉悶中滅亡,就在沉悶中爆發的矛盾,由藏院長出面在祥雲樓訂了一桌地道的上海菜,什麼甜蝦、糖藕、馬蘭頭拌豆腐乾,還有鱔糊、西湖醋魚等等,點心更是精緻完美,獨具特色。包房外面連著一個寬暢的露臺,擺放著古樸的根雕茶座,藏院長要了一道上好的龍井,準備飯後品茶。

  祥雲樓深知上海菜賣不出大價錢,便在環境上下了些功夫,整個院落曲徑通幽,綠竹翠影,無論是吃飯、品茶,皆能養胃養眼,頗得一些傳統知識分子的喜愛。

  人倒是全請來了,但以往溫馨祥和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看得出來,每個人都在調整自己的情緒,不希望把這個聚會搞砸。但是越是不自然的因素越容易使人煩躁、壓抑,尤其是懷朴和丹青父子,臉七都有些難以調和的固執,目光也盡可能地避免相遇,這就預示著衝突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藏院長示意大家舉起面前的高腳杯,杯中已經盛有搖曳不定如女人裙裾般的紅酒,藏院長開始盛讚雲南柔紅,說它如何醇厚,不上頭,而且口感也相當不錯。在座的人都喝過波爾多紅酒,自然知道柔紅沒有藏院長說得那麼好,只是這樣的飯局,你讓藏院長這種接近木訥的人做怎樣的開場白?可以說他也是沒話找話。「我就不廢話了,都是自家人,大夥喝酒、吃菜。」這時他的額頭已有了一些細汗。藏蕾是個懂事的女孩,不失時機地趕緊起身給懷朴和鮑雪夾萊,氣氛終於和緩了一些。

  熱菜一道道上著,味道也還正宗。藏師母道:「丹青,你去英國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吧?」丹青抬起頭來,但是沒有做聲。

  藏師母又道:「我的意見,還是得帶一個電飯鍋去,其實在國外,吃飯是個大問題,電飯鍋可以做飯、熬粥、煲湯,用途可多了……」

  藏蕾打斷母親道:「我們是去上學,又不是過日子,哪能什麼都帶?

  藏師母道:「上學本身就是過日子嘛,難道讀書就不用吃飯了嗎?」

  鮑雪忙道:「那就帶一個吧,丹青的行李肯定沒有小蕾多,她是女孩子,可以理解,還是我們帶吧。」

  兩個母親又開始討論英國陰冷的冬天,丹青實在忍不住便開口道:「我有一件事想宣佈一下。」,

  大夥不約而同地望著他,同時懷有十足的擔心。

  丹青道:「我考慮了很長時間,決定暫時不去英國了。」

  藏蕾先傻了:「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離開學的時間……已經沒有什麼餘地了……」

  丹青道:「我想你可以先去,我想處理完自己的事再去。」

  藏蕾求援一般看著父親。藏院長沉吟片刻道:「丹青,我看你還是不要感情用事,不管怎麼說,學業有成是人生的第一步,這對你的將來很重要。」

  「這件事我已經考慮了很長時間,請藏叔叔尊重我的決定。」丹青的表情是絲毫沒有鬆動的。

  鮑雪看了看丹青,又看了看懷樸,不知說什麼好。此時的謝懷樸,臉色早已陰沉下來,灰白灰白的有些嚇人,按照他說一不二的性格,他應該是拍桌子發火,或者拂袖而去,但他顯得極為克制,他說:「來吧,咱們喝酒。」

  不管怎麼說,這頓飯還是吃砸了,雖然沒有吵起來或者出現掀翻酒桌的場景,但是每個人的心情都降至冰點。對於丹青來說,他甚至渴望一場撕心裂肺的大吵,那種所謂的只有有身份的人才可能具備的修養,令他覺得虛偽透頂,他們注重的永遠是自身的安穩和表面的和諧。怪不得誰都討厭有錢人,因為他們沒有真性情,也許在他們一步一步成為全社會的典範時,總有一些東西一點一滴流逝乾淨。他想,如果他不想辦法離開一下,那麼掀翻桌子的那個人可能就是他了。

  「我吃飽了,先到外面去透透氣……」丹青起身去了露臺。

  藏蕾急忙跟了出去:「這麼大的事,你也該跟我商量一下。」

  「我不想耽誤你,我也沒有資格要求你留下陪我。」

  「我們為什麼不能一起走呢?」

  「你叫我怎麼走?我根本不知道我自己是誰?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丹青,你就不要再逼你的父母了,我爸說,他們是不想讓你傷心,才不告訴你被遺棄的事實,你為什麼就不能體諒他們的心情呢?」

  「我在哪兒被遺棄的?他們又是在哪兒撿到我的?我就不明白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我並沒有說要離開他們,可我有權利知道我的身世,你覺得我的要求很過分嗎?」

  藏蕾無言以對。

  丹青歎道:「他們知道我一定會去調查,所以一點線索也不給我……可是他們想過沒有,越是諱莫如深,我的逆反心理就越重,我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他們是瞭解我的,我的性格和我所受的教育,當然也包括家教,都不會允許我糊裡糊塗一走了之。」 「丹青,我會留下來等你。」藏蕾義無反顧地說。

  謝丹青忍不住拉過藏蕾,把她攬在懷裡,他小聲說道:「我現在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丹青,別這麼說,你爸媽知道會傷心的……」藏蕾倚偎著丹青,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甜蜜。因為兩家特殊的關係,他們可以說是手拉手長大的,包括小時候幹壞事、闖禍都一同而為,所以他們看上去更像同胞兄妹。這也是藏蕾心中不可言傳的一點點缺憾,那就是丹青對她的那種純粹男女方面的衝動實在是太少了一點。只不過丹青太完美了,完美得令她不願意承認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有一件事是她心中永遠的痛,那是她過18歲生日的時候,她告訴父母她請了同學和好友到家中狂歡,請他們消失一個晚上,於是父母親便去聽音樂會了。而她其實只邀請了一個人就是謝丹青,兩個人又吃又喝消磨了很長時間,後來熄了燈,點燃了燭光,丹青說道:許個願吧。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走到他的面前,慢慢地解開一粒一粒的白扣子,動作優美地脫掉身上的白色的連衣裙,裡面的文胸和短褲也是白色帶抽紗的通花,這使她看上去粉妝玉琢,完美無瑕。尤其她圓潤的肩膀,·不大不小但十分飽滿挺立的乳房,以及她纖細的腰身和平滑的小腹,無不閃現少女懷春的嫵媚。

  她真想告訴他這就是她的願望。

  當時她看見丹青都驚呆了,好像還細細地欣賞了她,然後輕輕地拿起地上的裙子,滿懷感激之情地替她穿上,甚至還幫她扣好了扣子,一切都做得柔情、自然,只是沒有她隱約預想的那種火山爆發一樣的衝動,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可是今天,她卻找到那種感覺了,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丹青一把把她拉過去,貼近了還想貼近,緊緊抱住不願放手,好像他手一松她就會飛走似的,恨不得變成一個人他才放心。她閉上眼睛,任憑自己冰消雪融。

  學校快放假了,丹青不得不考慮自己該怎麼辦?這段時間因為內心的疙裡疙瘩,他幾乎沒有回家住,星期天隨便給自己找個理由,就逃避了與父母碰面的難堪。

  他絕不是想懲罰他們,而是不願裝作若無其事。如果吵架又吵不起來的話,他又不能總是一副挑釁的樣子,先拍桌子後砸碗再興師問罪。同時,他也很理解父母的苦衷,誰希望自己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突然就離心離德呢?你這麼死心塌地地追究你的過去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他們也在竭力地忍讓。

  可這畢竟是一個坎兒,文章寫不過去的時候可以收住,路上碰到一堵牆的時候可以繞行,情感遭遇到一次浩劫,誰又能隨隨便便地混過去?

  戰爭從來都是一個人的。他,和他的父母,想說服的其實都是他們自己,只是做不到而已。

  隨著放假時間的臨近,已經有好幾個同學來約丹青雲南自助遊或者去西藏,但是都被他婉拒了,因為他根本沒有心思雲遊四方,能說出來的理由是還要在龍行天下上班。同學都說,你也太居安思危了吧?我們還什麼都沒著落呢,照樣先玩了再說,你可倒好,惦記著第一桶金呢!你有一個好爸爸,再這麼力爭上游,這世界上還有我們的活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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