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煒:野地與行吟 >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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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我們下車後的一百六十裡風雪旅程,硬是一步步走下來的。快回到出發地了,一看到山影河流、工廠的煙囪,淚水一下出來了。我一步都邁不動了,坐在河邊雪地再不起來。「局長」拉我,說這已經是「勝利了」!我真想罵他一句。一路上我沒有搭理他。可是他說回去後,要我在領導面前多多「美言」,又一次重複那個美夢:「我要能留在廠裡就好了……」 我們這一次長旅給危急中的工廠打了一針強心劑。所有人都讚揚我和「局長」。領導問起這人一路的表現,我說:「很好!」「怎麼好?」「能吃苦!」 真是多災多難。就在這一年春天,剛剛轉醒的工廠突然失了一把火。記得那天我正轉早班,半夜被火光和呐喊驚醒。不知是怎麼跑到了煙氣騰騰的河邊,那兒早聚集了全部工人和附近小村的人。當一半廠房快要塌了時,裡面的東西還沒有搶出來。廠長絕望了,他阻止人們進去。可只有一個人不顧一切往裡闖,一次又一次拖出燒焦的東西。廠長大喊大叫,他就是不聽。有人說:「天哪,他幹野了,什麼也聽不見了。」正說著屋頂塌下一塊炭火,那人一下子被撲倒在地。人們嚎著把他扒出,往身上潑水……他探出燒傷的頭顱說了一句:「多可惜啊!」說完又垂下了頭。 我這才發現,他就是那個小村的「局長」…… 大火燒過第二年我離開了那個工廠。沿著山脈往東,去尋找新的生活。 離開前想起了一個人。我去看他,門鎖著。最後在一塊山地上看到了他:正拖著燒殘的一條腿做活。他見了我,立刻昂起特別小的頭顱笑了…… 那些日子裡,我一個人踏遍多少山路。常常想起的旅伴就是那個落魄「局長」。一個人走風雪之路,沒有人在旁邊,真是太苦了。這一年春節,我突然想起海邊的家、那兒的母親。可是到處被大雪覆蓋,山嶺和溝穀一片朦朧。我恨不得立刻奔到海邊,心上陣陣急切。從南到北沒有交通車,而且即便繞路,大雪已經迫使客車停止了運營。正在這時,我又想起了那次旅行,想起了那個人的話:「走吧。」 我踏著大雪,深一腳淺一腳向北,去翻一座座山。我一定要回去,一定。我知道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就會抵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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