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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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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響馬們果然放起火來。莽林一冒煙,鷂子大叫飛起,一直往上,沖到一團白雲中不見了。林子呼嘯搖動,接著傳來隆隆巨響,當這響聲自上而下連成一片時,瓢潑大雨就澆下來了。一場可怕的大火總算熄滅了。怒不可遏的響馬從山上沖下來,驅趕全鎮的人都去砍樹,說:「燒不完就砍,砍到了猴年馬月也得砍,光禿禿的泥地露出來,野物就交給火銃!」鎮上人不歇氣砍了一冬一春,手都震裂了,累得炕都爬不上了,大林子才砍了一道邊兒。 全鎮人正在沒白沒黑砍林子,突然一大早響馬開走了。林子裡靜了一瞬,然後百鳥齊聲喧嘩,狐狸唱著歌兒跑出來,連隱士河馬也打著嗝站上河岸。鎮上人知道:天地換了。 就在這事發生後半年光景,唐老駝背著火銃回來了。他身邊跟了幾個橫眉豎眼的人,手裡拿了鐵鞭和大砍刀之類。他們首先把做過鎮頭的人拉出來,先是關押幾天,錄了筆供,然後讓幾個人一一按下手印,接著就裝進麻袋。這些做法鎮上人眼熟得很,因為以前霍府家丁將人沉河就是如此。果然,一個個麻袋全抬到河邊,撲通一聲扔進去。 唐老駝召集全鎮開會,歷數霍家罪行,說今後要細細盤查他們的後人。一個老者忍不住說:「前一年你們剛殺了三十三個霍家人,他們真的斷子絕孫了。」老駝喊:「你說的是響馬!我們是打響馬的人!你他媽的混了膛了!」老者噝噝吸著涼氣,因為他從心裡分不清,再也不敢說話。老駝又喊:「從今以後都砍樹去,砍!砍它個透天亮!我這人平生最恨兩種東西,一是戴眼鏡的人,二是樹木!咱砍了樹林種上糧食,摘下眼鏡給他戴上驢捂眼……」 有人小聲嘀咕:「還說自己不是響馬,樣樣都和響馬一樣哩。」想不到這人身邊就是老駝的耳目,他的話立時被報上去。老駝哧一下扯開了衣服,露出了龜板一樣的瘦胸脯,狠力拍打著湊到那人跟前說:「我就是響馬!你們狗日的就近看,看好了!不過你們事事都得聽我的,我這人治鎮子方法不多,只一個字:殺!」 第二天,一道命令下來,全鎮的狗都殺了,理由是部隊要行軍,狗叫來吠去的還行? 狗殺掉了,接著是招募鄉兵,沒有那麼多火銃,就一人發了一根粗壯的木棍,所以鎮上人只叫他們「鄉棍」。每到夜晚就要戒嚴,還編了口令,一問一答,詞兒每天都換,什麼「老貓頭」、「海狸子」、「土狼」、「山猞猁」、「刀魚精」,全是野物的名字。有一個鄉棍把前一天的野物叫成了今天的,結果被素來不和的同夥一棍打個半死,老駝卻伸出拇指誇讚說:「打得好!咱是軍令如山倒!」 有個鄉棍向唐老駝報告:全鎮上下沒有一個敢戴眼鏡的,除了小學堂那個姓廖的老傢伙……老駝一聽火上腦門,說一句:「揪了來。」人來了,果然鼻樑上架了光閃閃的東西。還沒容對方分辯,老駝伸手就把眼鏡扯到地上,幾腳踩得粉碎。先生大嚷,老駝指著他的鼻子:「要不是上邊盯著要辦學堂,我就——」說著一手做成刀狀,向下一砍。 姓廖的老頭真是執拗,不久又戴上了眼鏡。老駝又讓人把他揪了來,像上次一樣摘下踩了。如此重複了三次,姓廖的終於不再嘗試。 這個時期鎮上有了婦女頭兒,她是一個大塊頭,外號草驢,早年跟上一個兵痞跑了,兵痞一死就回來了。她會使火銃,這讓唐老駝喜歡。有一天老駝喝了酒,身上燥熱,一轉臉見草驢過來了,扳倒身子就騎上去。草驢無聲地反抗,老駝就惡狠狠給了她一個耳光:「我哪有什麼嬉鬧心情!我這把年紀是為了有後,你給我放老實點!」 第二年,唐老駝有了後,這就是唐童。 食土者 許多年之後,山地和平原的人將把唐老駝治下的三件大事載入鎮史:追剿霍家後人;消除戴眼鏡的人;砍樹。 砍樹是三件大事中最苦的一件,因為這片莽林是老輩傳下來的,它實在太大了。霍家後人與戴眼鏡的畢竟是少數,樹木,樹木啊,狗日的樹木啊,綠蓬蓬無邊無際,看了讓人害怕,讓人恨得咬牙哢吧哢吧響!那麼多會喘氣的東西都在樹林中胡躥亂跳,反了它們! 砍倒大樹啊,放火燒荒啊,燒得滿山遍野煙霧騰騰,像山炮火銃一齊開傢伙那樣,只差殺聲震天了。唐老駝背著嶄新的火銃,因為他接連從上邊要來幾十杆火銃,理由是:海岸又廣樹林子又密,老山老嶺的,沒有武裝可就完了。 一口氣砍了九年大樹,一眼望去天地透亮了。新生出來的全是灌木,是更遠處的林子。一切都將有個了結,鎮上人與林中野物唇齒相依、你來我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日子,從此將一去不再複返。就在林子逐步消失的日子裡,唐老駝讓人把一個鬥大的喇叭架在高處,一連三天三夜朝著林子深處呼喊:「各野物聽好,趁著林子還沒全完,該變人還俗的就上緊點,咱是既往不咎;想逃的就快些撒丫子,別到時候被子一掀露出毛刺刺的畜類身子,誰見了都不好。日子不多了,上緊做吧,莫怨本官不打招呼啦,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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