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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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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很豐盛,想必約瑟夫已經想到,金文萱吃過早飯就會離開,希望為她多儲備一些熱量。 快要凍僵的人對溫暖尤其敏感,何況這體貼又是來自眼前這個萍水相逢,分不清眼白、眼仁兒的男人,並且細枝末節到這個地步。 金文萱趕緊起身,穿上外衣,提起她的小箱子開始道別,好像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 很快,只過了不幾天,約瑟夫就聽說,有個亞洲女人昏倒在附近一條大街上,警察局只好暫時將她收留。 不用多想,約瑟夫就知道是金文萱;不用多想,約瑟夫就到警察局去了,說他認識這個亞洲女人,並表示願意幫助她。辦理了簡單的手續,約瑟夫就把金文萱抱回了家。 當他抱著金文萱往家走的時候,就像抱著一隻復活節的小兔子,此外,什麼都沒有,連欣賞自己做了多麼慈善的一舉都沒有。 偶爾,金文萱會睜開眼睛看看。她的眼睛像是瞎了,即便眼睛沒瞎,似乎什麼也沒有看見。是因為過於饑餓嗎?不,不僅僅是饑餓,那是沒有一點希望之後的視而不見。 約瑟夫不是沒有見過遭遇困難、孤獨無助的人,可從沒見過有人絕望到這個地步。到了金文萱這裡,約瑟夫才知道什麼是孤獨無助,以前看到的都不能算。對於他們的第二次會面,彼此什麼也沒說。 又有什麼可說?情況就是這樣的一加一等於二。到了現在,即便金文萱不想依賴約瑟夫,約瑟夫不想多事,也不能不接受一加一等於二這個現實了。 約瑟夫後悔過嗎?不知道,也許。 但不是因為多了一個人需要他的供養。其實,金文萱根本花費不了他什麼錢,他只是覺得多出了一樁事,而這樁事他又不能不管。不要說是金文萱,如果碰上一個男人絕望至此,他能不管嗎? 可是一個男人要比一個女人簡單得多。 對約瑟夫來說,問題就在這兒。 起初,金文萱什麼也不講,一天到晚只是守在樓上臥室的窗前看海、畫船,或是寫信、拍電報。 幾個月後,終於收到一封讓她不吃、不喝,大病一場的信之後,才不再畫船,也不再看海。 等了又等,始終不見有誰回復一個字,金文萱只好給家塾寫信。家塾長年住在王府,到底出了什麼事,肯定一清二楚。 家塾不明就裡,將她走後王府裡發生的事,一一如實稟報。這才知道,原來新娘不是她。 回去嗎?金文萱不是沒有想過,可她沒有一分錢。 即便她有錢,她有勇氣面對那個傷心地,有承受被命運捉弄的能力嗎?…… 父母雙亡。 母親為什麼自縊?家塾就語焉不詳了。母親不在後,哪裡還有她的落腳地?而且,二姐不是很為難嗎?…… 有太多、太多的難堪無以處置啊! 不,不能回去,即便下地獄,也只能在這裡下了。 金文萱開始學習英語。 很長時間內,除了她自己,別人無法聽懂她的英語。但約瑟夫漸漸可以聽懂她說的幾個單詞,這讓他非常高興,畢竟他們彼此可以用最必需的生活用語溝通了。 五 有家歸不得,並不說明金文萱想在約瑟夫的熱狗店裡安營紮寨。 當初在舊金山下船時,曾在Fitzgerald酒店下榻,對那裡的地形有些印象,有人對她說,那裡距唐人街不遠,往左、往右,再往前什麼的。 加上約瑟夫多日調教,自以為對舊金山有了比較多的瞭解,金文萱便急不可待地去尋找華人聚集的地方,以為在那個與故鄉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地方,總能找到一方屬她的天地,——哪怕是一線天呢,也比沒有好。 她居然找到了Grant Ave.的確,到了唐人街,連空氣都顯得熟門熟路,進出鼻孔都比平時順暢。真是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連那些平時不大合意的漢人,都變得比在京城順眼許多。尤其是那些別來已久的吃食,不分「青紅皂白」,先吃個夠再說。 有些人在滿足溫飽之後就會挑三揀四。約瑟夫的熱狗越來越讓金文萱難以下嚥,她忘記了,如果不是約瑟夫的熱狗,恐怕她早就餓死街頭。 如今的金文萱已然務實許多,知道了天是高的地是厚的,卻並不明白這個距離人類是不可冒犯的。以她眼下的條件,雖不可再去享受Fitzgerald那種等級的服務,可她那挑剔的習性,必經反復教訓才能校正。 想不到,她聽不懂唐人街上的中國話。響徹大街的廣東話和福建話,竟比英文還難懂。 好不容易,在一家包子店遇到一個上了點年紀、穿金戴銀、服飾豔麗的女人,很見過世面的樣子,所以能通京白。 儘管不是滿人,在遙遠的異邦,也算他鄉遇故知了。一向矜持的金文萱,故此變得極為多話。 談到最後,出現了實質性的對話—— 「你在這裡如何為生?」 「有位店主收留了我。」 「他是你的相好嗎?」 「為什麼非得是我的相好?」 「不是相好怎麼會養著你?」 「……」金文萱也不知道約瑟夫為什麼收留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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