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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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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茜也是明白又不明白地說一句:「說得好聽,咱們走著瞧!」 喬戈和金文萱,從來不這樣講話,如果說金文萱是風花雪月、小鳥依人,金文茜就是雅俗共賞、大江東去,什麼時候都得分清楚,不能亂套。 所以對突然換了女主角兒的場面,喬戈這個彎兒拐得不很吃力,也不很生硬。 真的,與王爺家的哪位格格成婚,對喬戈來說,並沒有原則上的區別,誰能說這不是一種奮鬥向上呢?一個鄉下來的孩子,什麼靠山都沒有,又在這個是人都得叫「爺」的高臺階兒上闖生活,靠什麼?只能靠忍辱負重,而且苟且得像女人那樣,儘管不很自覺、沒有濫用,可也沒有恥于利用自己在「姿色」上的優勢。他,一個堂堂男子漢,難道不知道這種事兒有多麼的「下三爛」? 金文茜拿他當正兒八經的丈夫了嗎?即便結婚之後,對待他仍然像是對待下人,或是對待一件稱心如意的玩意兒。 這就是喬戈比較喜歡金文萱的原因。 喬戈並不知道,金文萱的輕聲細語,其實是性格使然;對他的依戀——看上去多麼像是惟丈夫是從——不過是大多數女人的習性,從本質上講,金文萱對他並不比金文茜多出多少尊重。 幾個月後,金文茜收到金文萱從舊金山寄來的信。作為一個足夠有氣魄的女人,金文茜此時也無法面對金文萱那封孤獨無助的信了。她太瞭解文萱,不論怎樣,那樣的生活,無疑是讓她脫胎換骨、重新出生一次。 何況,短短兩個月內父母雙亡。父母亡故的原因,如何講給金文萱聽?即便她有勇氣對金文萱如實道來,也不過徒增她的悲傷而已,于事何補? 至於她和喬戈的事,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如果金文萱順風順水,讓她知道自己與喬戈已經成婚倒也無妨。既然早晚得知道,那就長痛不如短痛。而現在金文萱孤身一人、生活無著、流落他鄉,再說這些豈不為她雪上加霜?反正她和喬戈是私奔,沒有舉行正式儀式,一時消息閉塞,不要說無法傳達到舊金山,就是在京城,知道的人也不多。 罷,罷,還是裝聾作啞為上。 說到喬戈,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即便自己是被動者,也不好再與金文萱聯絡,同樣只得裝聾作啞。於是,除了不停地往舊金山寄錢,也是一行文字沒有,所謂無顏相向。 郵局不久就回復說,旅館查無此人,匯款如數退還。 面對這樣一個回復,金文茜和喬戈各自背過身去,不是相對無言,而是相背無言地呆立許久。 金文萱去了哪裡? 千山萬水,又上哪兒找去? 現在,他們就是想對金文萱做些什麼以抵消他們的一些歉疚,也無從做起了。 喬戈是有廉恥的,從這一刻起,他恨上了金文茜,不是她陷自己於不義又是誰?金文萱的來函,像是挑開一個大膿包,將膿包裡的爛肉袒露在眼前…… 喬戈受了刺激,也對金文茜十足地戒備起來,這個連自己妹妹所愛之人都敢奪為己有的女人,對毫無血緣關係的丈夫能做出什麼? 這不是一般的疼痛,這是金文茜親手在自己心上撕開的一個大口子。此時,她多麼需要面對一個能夠接受她懺悔的人。可是直覺告訴她,她不能向喬戈這個所謂最親的人傾訴。 他們是合謀。一個合謀者能向另一個合謀者懺悔嗎?見她遭此天譴,喬戈說不定還會稱心如意。 金文茜早已感到,喬戈不但不是她避風避雨的港灣,說不定還是被東郭先生救生的那只狼。 四 金文萱默默跟在約瑟夫身後,進了約瑟夫的熱狗店。 約瑟夫把金文萱安置在臥室,自己則睡在了起居間的地板上。他太大了,哪張沙發放得下他那如希臘神話中哪位神似的身坯? 金文萱很過意不去,表示自己應該睡起居間的沙發。不知是約瑟夫聽不懂她的英語還是不肯,反正他一言不發地躺下了。 見約瑟夫已然躺下,金文萱不便久留,只好回到臥室。 第二天一早,還沒起床,他們就明白了他們面臨的尷尬。所以早上見面時,彼此都有些不知如何面對。 約瑟夫想,這小女子即便昨夜有了著落,今天呢?明天呢?……他有能力把她留下嗎?他當然不在意多一張吃飯的嘴,可是留下做什麼?總得融入他的生活,不能老是這樣語言不通,浮游在他以及周遭的生活之外。 所謂融入他的生活,當然不是娶她做老婆。那麼除了在店裡當小工,她又能做什麼?約瑟夫可沒有那麼卑劣,請她進來避寒、過夜,是為了找一個老婆或是小工。 這可如何是好? 金文萱從昨夜走進熱狗店那一瞬起,也沒想過就此賴上約瑟夫。她之所以跟隨約瑟夫進來,不過是昨夜的萬般無奈。她最迫切的願望是回國去,可是她有錢嗎?不要說買一張船票,就是吃飯,現有那點錢,怕也支撐不了幾天。到了此時才明白,她早就無權享用Fitzgerald酒店的高雅風情、美食美酒了。可為時已晚。 不過還是走吧,無論如何也不能賴在這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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