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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你愛?!」

  芙蓉說:「我愛他少年得志。」「什麼樣的『志』!」「不比你的『志』小。」提起芙蓉的情人,胡秉宸總是鄙夷地說:「他是什麼東西!不過江青寫作班子裡一個搖唇鼓舌的小丑,還不是靠著『文化大革命』那時候寫批判柳宗元的《封建論》起家,才得了『四人幫』的賞識?居然也爬上丁四屆人大代表的席位。我就看不得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瞧他那張臉,簡直就像個戲子。要不是『四人幫』垮臺,說不定就是另一個劉xx!打倒『四人幫』之後,各個嘍噦都得說清楚,這個利祿之徒,搖身一變,倒成了無產階級革命派,人們好像也忘了他和『四人幫』的關係,他還一有個風吹草動就立功,還人了黨,你說本事大不大?這麼多年不辦理離婚手續,一手摟著他老婆,一手睡我的女兒,我女兒豈不讓他白睡了!吳為,發動一下你文壇那些朋友,揭露揭露這種人,治治他……」

  吳為說:「那是芙蓉的選擇,我們沒有權利干涉她的選擇。而且這樣做會暴露芙蓉,她不就成了另一個我?」

  不談那位情人的政治品質到底怎麼回事,吳為覺得他和自己在胡家的地位,有某種可比的卑微。胡秉宸想想說:「是有些投鼠忌器的問題。」

  直到有一天芙蓉說:「他現在是局長了。」胡秉宸才啞然住口,然後心事滿腹地在房間裡踱步。

  很快,請芙蓉的情人到家裡吃了一頓飯,作為門戶大開的起點和對這個關係的認可。

  逢到關鍵時刻,不論涉及政治氣候,還是有關升遷、工作中的疑難,胡秉宸還會主動指點一番,不過隻言片語,卻是畫龍點睛之筆。新舊「官經」互補短長,豈不如虎添翼?

  吳為陪胡秉宸住院期間,還將家中鑰匙交與芙蓉和她情人,為他們提供了一個絕對安全、不會曝光從而影響情人仕途的安樂窩。不知是忘了還是有意回避,以致吳為懵懵懂懂讓保姆回家給胡秉宸熬雞湯,恰好撞見他們在床上,造成無法解釋,也越解釋越糟的誤會。芙蓉便從此與吳為結下無望打開的死結。

  馬上跑到醫院找茬兒,一時找不到特別銳利的刺針,只好掏出錢包對胡秉宸說:「這裡有鄰居還你們的四十塊錢。」胡秉宸說:「算了。」

  「那不行,我得還你,省得你老說沒錢。」轉過臉來,惡聲惡氣地問吳為,「吳為,油瓶子裡怎麼沒油了?」父母幾年廝殺,損失慘重,也該知道疲倦了,連她都疲倦了。

  如果不是看到家裡發生這樣的不幸,白帆和楊白泉的關係又不好,他們表面鎮靜,內心卻非常苦惱、孤獨、寂寞,芙蓉早就離開這個家了。芙蓉與情人的關係,與胡秉宸、吳為所處的境地類似,當胡秉宸請芙蓉出面與白帆溝通時,她慷慨答應,並付諸行動。對他們最後達成離婚協議起了重要的作用。

  所以芙蓉怎樣對待吳為,都可以說是應該。

  還是無官一身輕!芙蓉的情人無論如何不能與胡秉宸類比。一個「再說」,接著一個「再說」。先對芙蓉說等人了黨「再說」,入黨之後「再說」轉正,轉正之後「再說」提升副局長,提升副局長之後「再說」提升正局長,一直「再說」到芙蓉年近五十……

  但芙蓉無怨無悔。她和吳為不一樣,到底出身官宦之家,懂得這些「再說」的意義,似乎還在期待一個「再說」——提升副部長。一旦與父親結婚,吳為就變了。哪兒像沒結婚之前對她那樣肝腦塗地,那樣忠誠,那樣不敢對水?

  現在呢?儘管極盡阿諛奉承,可是一百個勉強、一百個不是打心眼兒裡出來的。以為芙蓉看不出來?!

  忘恩負義的東西!

  如果不是她勸說父母雙方讓步,父親能輕易離婚嗎?如今吳為能夠擁有父親,難道不該對她感恩戴德?

  果然也是,吳為與芙蓉的關係,現在完全變成了一個難度很大的演出。為讓這個惟一的觀眾滿意,吳為笑得比從煎更為燦爛,動作比從前更加誇張,不說不笑的時候也盡力安靜、拘謹討好,一招一式看芙蓉的眼色、臉色行事,儘量顯出他們的關係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她也不知道自己怕芙蓉的什麼,然而就是怕。就算父親常常回家,吳為有什麼理由妒忌?母親不是已經把自己的丈夫拱手相讓?誰的犧牲更大?真是得寸進尺,吳為有什麼道理不滿意這個小妾的地位?

  既然吳為的阿諛奉承不是打心裡流出來的,芙蓉又為什麼領情?聽聽她那個保姆說的:「吳阿姨每天都留很多菜錢給我,說你回來時候多給你做些好吃的。」這不是在她面前作秀,不是虛情假意,又是什麼!

  為什麼偏偏她回來的時候才這樣做?

  這樣說來,平時不這樣做?父親的日子能好過嗎?

  她那些稿費哪兒去了,用得著這樣表白嗎?

  保姆說,每次芙蓉一進家門就開始數落吳為的不是,連她都不回避。因為保姆本對芙蓉不滿,難免挑撥之嫌,吳為聽聽也就罷了。

  可是芙蓉並不避諱,「為什麼不買地毯?」

  「買了,你父親不用,在儲藏室裡放著呢。」吳為帶著芙蓉去儲藏室,看了看那塊很大的地毯。

  「為什麼不給我爸買空調?」好像吳為把所有的錢都藏起來了。

  吳為怎能對芙蓉說,自結婚後,胡秉宸從來沒有拿出過一分錢。稿費標準又低,僅憑她那點稿費和工資,支撐這樣生活水準的兩個家,該有多麼難。

  以致等米下鍋地預支稿費、催要稿費,成了人們的笑料或鄙夷的話題——「我就不信吳為缺這兩個錢用!」胡秉宸不是小氣,而是沒把這個家當做家——既然不是自己的家,一分錢投入都是多餘。

  還常常對吳為說:「白帆一定覺得我是個厚道的人,房子她占了兩年,工資我給她一半,家具財產全歸她,最後又為她和楊白泉搞到房子,她會想我這個人不錯。」

  吳為回說:「聽說空調用電量很大,電費很高。」「沒有多少電費。」

  「你父親身體弱,對空調也不適應。」

  芙蓉這才沒得好說,但不等於心裡滿意。

  「我哥哥要來看我父親。」

  「好哇,歡迎。」終於有機會補一補楊白泉「春節造訪」的窟窿了。會有什麼結果?不得而知,但楊白泉肯來做客,總比永不上門好。

  當笑容還在吳為臉上燦爛著的時候,芙蓉說:「不過有一個條件,就是你不能在這個家裡待著。」

  燦爛的笑臉只好凝固起來,但還是說:「可以,只要你父親高興,我什麼都可以為他做。不過時間是不是放在我去德國訪問的時候,因為那樣不會引起你父親的懷疑。如果我在國內,又不在家裡迎候你哥哥,你父親是不是會不滿?如果他知道真相,會不會對你哥哥提出的這個條件有意見?如果我不在國內,那麼不在現場就是順理咸章的事……過不了幾天我就走了。」

  芙蓉「你又何必自作多情」地一笑。這笑容絕對不是白帆的DNA,而是胡秉宸的。

  吳為只能回到葉蓮子那裡哭訴委屈。葉蓮子說:「這就是我當初為什麼堅持不搬到一起住的原因,這樣我們還能有個退路。如果我也跟你一起搬過去,他兒子來了,又提出這樣的要求,我們到哪兒去呢?只能坐到公園裡去。夏天還好說,冬天怎麼辦?只好坐在大街上喝西北風吧!」

  後來吳為不知無意還是有意對胡秉宸說起這個插曲,他卻「顧左右而言他」,「這個情況我不知道。」

  芙蓉有天居然和吳為開誠佈公地談談:「你一天到晚出國、應酬、寫小說,還要到你媽那裡去上班兒,這個家管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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