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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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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嫁人之後還把母親放在與丈夫的小家之上?吳為是不是帶著她媽一起嫁過來了? 想來芙蓉從來也沒設想過,無所事事的胡秉宸,整天看報、找茬兒、打發日子,為什麼就不能將閒置的時間,用來照顧一下吳為? 胡秉宸也忘了自己追求吳為時,給她寫過的那個千萬寵愛在二身的小曲《疼》了。禪月去國,葉蓮子又上了年紀,吳為能把她丟在一邊,只照顧胡秉宸不照顧她嗎? 誰讓葉蓮子只生了吳為一個?當時又沒有「只生一個好」的政策,早知會有這個矛盾,不如再生一個。誰讓葉蓮子含辛茹苦把吳為拉扯大?沒有葉蓮子吳為不會有今天,更不會成為作家,成了作家就得寫小說。而胡秉宸不正因為吳為成了作家,才一改初衷,從鄙夷、把玩,到愛上嗎? 為此吳為請過兩個保姆。可是胡秉宸不幹,因為那樣一來,明顯地又為他開銷一筆,現在還可以說保姆的開銷是為了葉蓮子,與他無關。 也不明說不幹,而是想方設法將保姆擠走。這與日後不斷製造衝突,步步緊逼吳為,讓她二旦無法忍受就會先張嘴提出離婚,出的是同一手牌。 保姆也不是白癡,胡秉宸不愛吃鹹,她偏使勁放鹽;胡秉宸不吃醬油,她偏放醬油。 胡秉宸將她攆走,她到派出所說是迷路找不到家,還反映吳為不在家的時候,胡秉宸與其他女人不正經……派出所打電話給胡秉宸,讓他到派出所接回迷途的羔羊。胡秉宸大發雷霆,「叫你們所長來聽電話!」所長接完電話,只好派警察將保姆送回。 一般來說,胡秉宸不喜歡讓人知道「我是准」,可也不喜歡人家一點也不知道「我是誰」。好比在老宅子的時候,不願意人叫他少爺,可也不願意人不知道他是少爺,有時還像某部電視劇裡的康熙皇帝,偶爾來一下微服私訪。 有次出差,飛機故障,不得不在某地停留一夜,機場要求滯留旅客登記,上有級別一欄。胡秉宸質問工作人員:「為什麼在機場過夜還填寫級別?」又穿了一件千人一面的中山裝,對這個問題工作人員未予理睬。恃才傲物的胡秉宸一怒之下填寫了個二十八級,工作人員更不答理他了,將別的乘客做了安排,向他翻翻眼珠,拜拜了。他只好把隨身攜帶的機密文件包塞進褲腰,將帶子往脖子上一套,上街看了一場電影,下了一個小館,然後在候機室的長椅上睡了一夜。保姆將胡秉宸整治她的事告訴了保姆學校的老校長,想來比事實誇張許多,鬧得那位也是不可等閒視之的老太太,要來抽胡秉宸的耳光。……真是雞飛狗跳! 這哪兒還是家?簡直是個被黃鼠狼偷襲的雞窩。 說到出國,像吳為這樣的俗人,怎能拒絕對方出資的免費旅行?所以對這個指責,吳為認為自己應該承擔。她的缺席就不像照顧葉蓮子和寫作那樣正當。可是,「每天到你媽那裡去上班」實在難聽,如果僅僅指責她也罷了,怎麼能夠這樣說到葉蓮子!只好忘恩負義了,「你並不每天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怎麼知道我老是回家照顧我母親,不照顧你父親?」芙蓉想了想說:「我自己想出來的。」「怎麼會憑空想出這些?」胡秉宸在一旁插話道:「是我告訴她的。」「如果是你,事情就更複雜了。別人這樣說還情有可原,你怎麼能這樣不講事實?我是不是盡最大努力照顧了你,你沒看到我累成什麼樣子嗎?」還不如那些常見的朋友,見她總是蓬頭垢面的樣子,很是心疼,「你的任務是做個好作家,而不是做個賢妻良母。賢妻良母有的是,很多人都能做,好作家卻難找。再說你如此竭盡全力,未必能落一個好,何苦呢?」 見胡秉宸不好回答,芙蓉說:「算我造謠吧。」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恐怕還是有人說了什麼吧?」 胡秉宸抄起缽裡的梨,一個個摔向牆角,梨汁濺了一牆一地。 他為什麼不往地板上扔而是往牆角上扔?吳為的思維游離出線,思考起胡秉宸為什麼把梨砸向牆角而不是砸向地板。 「芙蓉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和她吵架!」 一聲厲吼,把吳為拉回現場。 「這哪裡是吵架!你明明知道不是這麼回事又不出面澄清,我只好為自己說幾句,你就鬧成這個樣子。你為什麼惱羞成怒?難道我為自己解釋幾句都不行嗎?」 這一夜禪月夢中還鄉,姥姥在她耳旁絮絮地說著自己,也說著媽媽的一生。朦朧中,有一帶翼的巨大黑影,上下盤旋在她的頭頂,姥姥的話語漸漸變為含混的囈語,又像輪回不盡的誦經……禪月感到那翼的拂動,而後又慢慢覆蓋在她的身上,柔軟而溫暖地窒息著她。她聽見那翼的輕笑,便伸出右手到那兩翼交叉的地方,那兒有一根極硬極硬的翎。 媽媽說過:「你的手那麼小,可是真有勁兒,這叫『通關手』。」 禪月就用她的「通關手」握住那翎,猛然一拔,翎子就被拔了下來。那翼也就猛然收縮而去,不再覆蓋她,也不能再用它的柔軟和溫暖窒息她。 禪月的呼吸暢快起來。雖然那翼還在頭頂盤旋,但已越縮越小,禪月覺得那正是它該恢復的模樣。 回手將翎折成幾段,那翎發出了痛苦的尖叫……在這叫聲裡,她聽到一個億萬年前的回聲,穿過蒼茫歲月、潮漲潮落的起伏,以及荒漠上的風、碎裂的太陽…… 她想起幼時那次生病高燒,明明覺得自己往深淵墜落,深淵下有巨大旋風吸吮著她,她的兩條腿已經滑下,並在旋風中悠悠懸蕩著,可她的兩隻手死死摳著淵上的峭壁,手指被鋒利的岩石割破,痛得幾乎支撐不住,身體也越來越重、越來越大,兩條胳膊卻越來越細、越抻越長,馬上就要從中斷掉,嚇得她大叫「姥姥!——姥姥!——」可她最後還是爬了上來,覺得自己睡了一個長長的覺,在這一覺之後,燒退了。 小時的事不一定都記得很牢,可這來自深淵下的風、風的旋力、她不肯墜落的意志……都成為她的老本,正是從那以後,她有了特別的力量,知道自己從此以後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多少次禪月想把吳為和葉蓮子接去,可吳為說:「我還有個丈夫呢。」 「給他請個保姆,我出錢。」「他需要的不只是保姆。」 「從他對你的態度,我看不出什麼本質性的區別。你就是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姥姥想想。」 吳為默然。 當媽媽什麼都說不出的時候,她頭上的白髮就替她說出無盡的苦楚和辛酸。在這樣一個環境裡,媽媽能不縮水嗎? 噢,可憐的媽,您只好受著去了。只要您這種「俯首甘為男人牛」的原則不改,您的苦役就沒個完。 是啊,保姆能和胡秉宸上床嗎?所以此保姆非彼保姆。 中國男人很少直視女人,大部分是斜視、瞟視、竊視,尤其對他們想人非非的女人,更不直視,怪不得中國人發明了那麼多關於「看」的詞匯。禪月能指望也用這種眼神看女人的胡秉宸關愛母親嗎?看看她穿的那件黑T恤、那條黑布裙,上面的每一根線條、每一條皺褶,都宣告著廉價和粗製濫造,而她那股窮酸氣又特別硬,特別橫衝直撞。 都是她自己把男人慣成了這個樣子,瞧她為胡秉宸下過多少次地獄! 當年楊白泉還不是看她們滿門弱女子,沒有撐門立戶的男人,才敢平膛她們的家?媽媽早該把胡秉宸寫給她的那些情書,複印一套寄給胡家,也許一封就夠了。 如果胡秉宸不為她說什麼,她自己就不能對芙蓉說一句:「你跟我說得著嗎?」 幾十年來,為什麼獨自承擔著所有的侮辱和欺淩?為什麼不能對世人說「找那個男人說三道四去」? 媽媽以為她是誰?包打天下,無所不能的上帝? 傻不傻!永遠一個沒頭沒腦的傻小子。 芙蓉不辭勞苦,走家串戶,及時將吳為的敗行劣跡通報昔日「白胡婚姻保衛團」。已然解散的「白胡婚姻保衛團」重又聚集起來。 於是這個被黃鼠狼偷襲的雞窩,為崗位上下來的老戰友,提供了發揮餘熱的可能。 吳為再次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在胡秉宸保衛戰中,雖然也是一枚孤軍奮戰的過河卒子,後面畢竟還有胡秉宸的愛在支撐,現在卻是背水一戰,而且這些對象與佟大雷又不同。 國民黨厲害不厲害?還是幹不過共產黨。何況還是地下党,即便吳為有十個腦袋也不行。 連胡秉宸說起來也是談虎色變,「胥德章這些人排斥一切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孤立搞臭叛逆者,比如我,所以特立獨行的人很少。」 他最後的投降可以理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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