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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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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又是誰?難道是佟小雷的母親?佟小雷為什麼把父母這種隱私錄下來並拿給他人聽? 「你一定聽出來了,這男人就是我父親;而那女人,就是我家的小保姆。」 佟小雷很平靜,平靜裡有一種久遠的,對劇痛、巨惡已然的適應。 起先佟小雷還為有這樣一個父親感到羞恥,為母親因父親一次次背叛以致精神有了毛病而氣憤。但佟小雷也不想報復父親,報復行為只對一息廉恥尚存的人才起作用,父親卻是刀槍不入、軟硬不吃,天塌地陷也要一意孤行的人,就是有顆定時炸彈懸在頭上,也得把那樁淫樂的事幹完才會去理會那顆炸彈。這一點與吳為的父親顧秋水很是相類——可不是,佟大雷出身寒微,顧秋水出身貧苦,算是一個等級。 父親簡直像條種狗,特別和母親人打出手的時候。當他那鼻子因打鬥而興高采烈,而通紅發亮的時候,簡直像個生殖器赫然長在臉上,而不是長在他的褲襠裡。 隨著年齡漸長,當父母為這些醜行打鬧起來的時候,佟小雷非但不再像小時那樣勸阻,反而嘲弄地給他們喝彩加油,奇怪自己小時候為什麼會為這種下流、下作的關係流淌過珍珠般的眼淚。那珍珠般的淚值得為他們而流嗎? 自佟小雷懂事以來,父親就這樣過日子,卻從不想和母親離婚,並且對別人離婚深惡痛絕。從這點來說,最終提出離婚的胡秉宸,絕對比父親高明。而母親也不提出離婚,就為這個三塊豆腐乾那麼高的男人受著。佟小雷瞧不起父親,更瞧不起父母間的這種關係,覺得這種「媾和」同樣下流。把這兩個互相仇恨的人緊緊聯在一起的東西是什麼? 究竟是什麼? 佟小雷尋找一切可疑的痕跡,包括放置錄音機在家裡,仍然不得而知。她覺得這個家裡面一定藏著什麼連她也不能知道的秘密。有時佟小雷想,自己是不是也出了毛病? 由於她多次說服父母離婚,精神上有點說不清的母親竟懷疑她不是親生女兒。 「一定是醫院的護土弄錯了,一定,他們把別人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拿錯了。」 母親起訴婦產醫院的護士,逼佟小雷去醫院驗血,整天拿著自己的照片和她的照片比較,找出一個又一個所謂長褥不像她,其實又像得不得了的地方。 佟小雷為什麼要給吳為這些磁帶? 主持正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精神?太浪漫了吧。 世上多少不公正的事,俠義得過來嗎? 把磁帶送給吳為不全然是戲弄父母,尤其是戲弄父親的習慣使然。 佟小雷崇尚條件相當的決鬥。 還有那個手無寸鐵、躺在病床上等死的胡秉宸。她從小胡伯伯、胡伯伯地把他叫到老。 再說他們當中誰又比那個半死的人好多少? 佟小雷從小守著他們,在他們身邊長大成人。父親在背後數落過他們每個人見不得光明的隱私,想必他們也在背後這樣議論過父親,卻隨時可以從敵人變為友軍,全然沒有尷尬之感。就像他們身上還帶著情婦床單上的氣味,褲門上的扣子還沒扣好,掌上還保留著撫摩情婦那些銷魂蕩魄部位的感覺……卻能慷慨激昂地教訓同樣犯事的部下,絲毫不為自己剛從情婦的床上爬下而臉紅。 佟小雷在一旁看著、聽著他們研究部署如何對付胡秉宸的計劃,覺得他們的鼻子都變成了生殖器,專門用來嗅女人的陰部和男女交媾的氣味。東嗅西嗅,一嗅到這種氣味就興奮起來。他們的鼻子又像一個置滿蛋白酶的凹槽,事物一旦經過這個凹槽就,會分解……戲弄戲弄這些人,是不是個很大的樂於? 「好好收著這些磁帶,也許對你很有用。如果你需要什麼幫助就告訴我,我還會再來。」在這位天外來客的造訪和幫助之後,吳為的戰鬥有板有眼起來。 想來想去,只能從佟大雷人手。吳為找出佟大雷給她的信,足足一尺多厚:追求愛情,黨內文件摘抄,部內各派鬥爭的根由,各部長的隱私、歷史上的污點以及他們情婦的名單……按時間順序理好,裝在一個小箱子裡,找出版社朋友幫忙複印多份,分散在幾個可靠的朋友家中。然後給佟大雷打電話,「我必須馬上見你。」 很久以來,吳為不再打探胡秉宸的消息,現在突然來電話……難道吳為又有什麼新的花樣?還是先擋——駕,「啊呀,現在手頭上的事情很多,還得帶隊到外地瞭解上半年貫徹執行中央精神的情況……」 「有新情況。」 有新情況佟大雷也不想聽了。他對吳為和胡秉宸的愛情故事已經沒有興趣。他認為世界上頂沒意思的事情之-就是聽人家說「你愛我」或是「我愛你」,雖然他對吳為說了不少,但那是漁夫放在魚鉤上的誘餌,更何況他反戈一擊有功,已與胡秉宸的對手聯合起來,地位也隨之得到鞏固,「這樣吧,等我從外地回來我們再聯繫。」 這老無賴,覺得她已經沒有使用價值,單等著時機一到收網了,「等你回來恐怕就來不及了。」 電話裡,佟大雷看不見吳為那張七扭八歪的臉,卻從這句話裡聽出異常意味,很不像她,「此話怎講?」 「見面就知道了。」 聽上去更是陰險,可佟大雷還在猶豫。公用電話亭外等打電話的人已經不耐煩,倒腳、咧嘴、齜牙;可是吳為不急,也許現在輪到她來收網了,「對不起,請原諒,謝謝。」等打電話的人見她誠懇便諒解了她,再看她的年齡,也不像是沒事在電話裡臭貧。 「你可別後悔。」 吳為這樣威脅,肯定大有原因,當務之急是先弄清情況再決定對策,「好吧,見面談談。」 「這就對了。」 「在什麼地方?」 「我家。」 「不好。」佟大雷不能再去吳為家,如果有人看到,將如何向新主人交代?不能顧了這頭忘了那頭,「是不是換個地方?」 「好吧,那就改在中山公園假山那兒。十二點。」 佟大雷很準時。戴了一頂草帽,壓得很低,與胡秉宸如出一轍,還戴了一副顏色很深的墨鏡。 他們在假山背後找了一處坐下。佟大雷說:「你看,我忙得不得了,一直沒顧得上照顧你,反正老胡也出院了,現在還好吧……」 「不談他,好不好?」「噢?隨你。」真是在鬥爭中成長、在鬥爭中壯大,吳為什麼也不說,只是陰陰地看著佟大雷,看得他發毛。 畢竟做了許多虧心事,凡虧心人都不由得話多,「你是個大孩子,還不知道自己正處在危險中,隨時有被陷害的危險,要注意保護自己,免得成了別人的犧牲晶。你就像我自己妹妹一樣,我不關心你誰關心你?所以我得把一些情況告訴你。那天我到部長鐵皮保險櫃裡取中央文件,看到裡面夾了一封白帆的起訴書,告你破壞婚姻家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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