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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已經知道了。」

  「法院要是找你,你就問他法律上有第三者這條罪嗎?讓他拿出證據來。他們要敢拿這個給你定罪,你就擴散到新聞界去。你已經是有影響的作家,再通過國外朋友擴散到國際上去。」

  吳為道貌岸然地回說:「我不能這麼做,我是黨員,擴散到國際上要犯錯誤的。」

  「辦案人到處擴散說:上頭某某人說了,『吳為是個壞人』,『不許判胡秉宸離婚』。——偽造領導人講話可是性質相當嚴重的錯誤。白帆才是個亂七八糟的人呢,今天和胡秉宸睡,明天又和別人睡,都睡亂了,那個時代就是那麼回事兒。告你的第二條罪狀是老胡去政協開會,忘了帶眼鏡,白帆給他送眼鏡去他不在,問他,說是和你出去了。所以白帆才打了老胡六個耳光。有這回事嗎?」

  「沒有。」。

  「這份東西你想不想要?你想要的話,我町以偷偷給你複製一份,你思想上好有個準備。」

  「不需要。」

  「白帆提供的證人有老胡那幫對手,還有胥德章和常梅……胥德章這個人最壞,到處串通人誣陷你,找了老胡那幫對手還找了我,向法院作證說你讓他勸白帆和老胡離婚,然後和你結婚,並且讓我頂住,不能對法院說白帆和老胡長期以來感情就不好,只能說他們很好……你只要不向法院承認,別自我暴露就行。胥德章看過老胡給你的信怕什麼?又沒錄音又沒拷貝。你現在要保住自己,我跟你像一個人一樣。我提出要你吃透老胡,好像我吃醋,真是咬了牙才說出來的。」

  「我和胥德章無冤又無仇,他為什麼這樣做呢?」

  「此人是官迷,老胡升常務副部長的時候,他還帶了一瓶好酒前去賀喜。升個副部長就樂成這個樣子?當年我們在上海工作的時候,他不過是個秘書,我們吩咐點兒什麼,他拿個本子點頭哈腰地記。他老婆不過是沏茶倒水、安排桌椅板凳的。另外這個人很勢利,現在部裡改革派不行了,老胡又病重退了下去,大勢已去,而老胡那幫對手卻很有實力,現在鬧得也很厲害。此人又極怕老婆,想當年,他老婆追過老胡,被老胡拒絕,有些懷恨在心,所以表面上和白帆是好朋友、老同學、老戰友,背地裡卻到處擴散白帆的政治歷史上有嚴重問題,直到現在還沒摘清楚,一直掛著。她不但嫉妒白帆,也嫉妒一切和老胡接近的女人。老胡的秘書也很壞,因為老胡離休前沒給他安排什麼職務,又看出老胡已經沒用,而我還有上去的希望,就一天到晚到我這裡磨磨蹭蹭,彙報老胡的情況,造老胡的謠,說老胡到一上海去是和你秘密同居,因為你在那裡搞調查。」

  「這些人我見都沒見過,他們為什麼這樣做?」

  「說到底這是政治鬥爭,是權力之爭,整你是為了從你這裡打開缺口整老胡、誰讓你執迷不悟為老胡背著,自願捲入這個旋渦?所以參與的已經不是你們幾個當事人,那是別有洞天哪!聽部裡人說,法院已經把老胡的案子立為老幹部腐化墮落的典型,你當然就是拉老幹部下水的壞人。並且要給老胡開大庭,一開庭老胡就完了。其實這都是上面的意思,咱們還不是法制社會。還說要開大庭審你,他們要是敢這樣幹,你一定要請個律師反訴他們,清你新聞界、文藝界的朋友都來旁聽……」接著又不解地說,「不過紀律檢查部門又派人到部裡調查……調查打擊你的事情,部裡有人罵:『他媽的,鬧急了,老子什麼事、什麼人都抖摟出來!』是不是你到中紀委告的狀?」

  「不是。」

  哪裡是部裡有人罵,分明是佟大雷在警告她。

  「這是怎麼回事?總之你要小心,部裡這些人會和法院勾起來,你隻身一人怎麼對付?有什麼困難及時打電話給我,我上面還是有些關係的。」

  「好吧,佟大雷同志,時間不早,你也說得不少了,我還是打開窗戶說亮話吧。其實在你剛才說到的那些事件中,你扮演了一個非常重要也是非常不光彩的角色。」於是吳為開始歷數佟大雷的勾當,一樁樁一件件,確確鑿鑿。

  這個說過即便三十八個人證明他幹了什麼、說了什麼也不會認帳的老油條,在毫無章法亂放橫槍的吳為面前,一時也沒了主意。

  奇怪!吳為對他以及他們的行動怎麼掌握得一清二楚?是不是「那位」搞的鬼?歸根結蒂他們並不信任他而是利用他,也很可能利用吳為來整他,就像利用他來整胡秉宸一樣,讓他們三人,也就是讓他和胡秉宸同歸於盡,難怪吳為如此胸有成竹。「……我只對法院說過你要求到醫院看護老胡,法院卻寫成你要求把白帆趕走。我馬上把這些文字劃掉了,還說沒有這回事!」

  「我沒有說過去看護他,我只說是看望一下。」

  「你可以對法院悅我那天晚上喝醉了,沒聽清楚……你是不是上了什麼人的當?我從來沒有做過那些事,小心有人挑撥離間。」

  「有沒有這樣的事,今天不和你爭論,」吳為永遠不想和佟大雷論爭他幹過什麼或沒幹過什麼,這老無賴正如他自己所說,是永遠不會承認什麼的,「我只要你辦一件事——今後你要如實向我彙報你們的勾當。如果我一旦發現你說的情況有詐,你就得小心你的下場。」

  口氣好大!好有來頭!

  「你究竟幹了些什麼?」已經立過秋,佟大雷卻大汗如雨,很快濕透了他的紡綢襯衣。

  「沒有,還沒有。只是一切都安排好丁而已。」吳為現在已經懂得,對誰也不能實話實說。儘管懂得太晚,還算是亡羊補牢,「這取決於你的態度。你忘了你寫給我的那些信了?我準備向外公佈。大陸不可能發表,到底你還是個部級幹部,不過港臺沒有問題。所以原件我已經托人帶到香港,留在我這裡的不過是幾份複印件,即便有一天我被抄家,原件也是安全的。有家出版社馬上就要付印出版,當然,要看我最後如何決定,而我最後的決定取決於你的態度……現在,即使你把我殺了也沒有用,我已經和朋友打了招呼,一旦我有生命危險,必定是你們所為,香港那邊立刻就會公佈這一事件的始末,還會全部照登你給我的那些信。」

  一生過五關斬六將,什麼陣勢沒見過,沒對付過?而什麼風浪都安然度過的佟大雷,居然敗在這個沒頭沒腦、沒權沒勢、沒依沒靠且傷風敗俗的吳為手裡,簡直是一生未遭遇過的奇恥大辱。「你……你這個……」佟大雷很想脫口大罵。經歷過無數勾心鬥角之戰的佟大霄,難免有輸有贏,但即便輸了,也沒有生過這麼大的氣,「我多次讓你銷毀那些信,你怎麼還留著?」

  「你以為我對你那些俗不可耐的文字有什麼興趣嗎?」吳為自己也沒想到這些俗不可耐的文字有一天會派上這樣的用場,真是天不絕人。

  想不到這個從來不按規矩出牌,沒頭沒腦的女人,竟幹出這樣的事,有了這樣的長進!

  正因為沒頭沒腦才可能幹出驚天動地的事,所謂「歪打正著」毀了他的前程。到了這時,佟大雷才知道吳為的厲害,所以不能盲動。像吃了一枚酸杏,唾液不停湧進佟大雷的口腔,他不停地咽著口水,想著對策。

  吳為不動聲色地聽著佟大雷咽口水,咕咚一聲又一聲,佟大雷正在大量分泌他的腎上腺呢。對她來說,現在佟大雷咽口水的聲音簡直勝過施特勞斯的圓舞曲。

  作惡多端的佟大雷,你也有今天,你也有嚇著的時候!夥計,我手裡的炮彈還沒全甩出來呢。

  這太有意思了,居然和這樣一個政治老流氓打了個子手,也許還勝他一籌。吳為嘗到了痛捧一個老流氓的快感。可她又希望佟大雷能挺起腰杆,對她說,「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好了,老子奉陪到底啦廣可是佟大雷不,他嚇得想要跪下,若不是在公園,一定會跪地求饒了。咽了許多口水後,佟大雷終於俯首帖耳地說:「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讓吳為輕蔑得恨不能照著他那又紅又紫、像根生殖器的鼻子上狠狠踹一腳,「別著急,截至今天,以前的事我都知道,用不著你再重複,我要的是你們以後的行動計劃。還有,你不但要停止你那些陰謀詭計,還得幫胡秉宸一把。你肯定不知道,我手裡不但有你給我的信,還有你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的物證……我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你應該瞭解,我從不訛詐他人。」

  這倒是真的。否則吳為也不會把她和胡秉宸的事向他以及常梅夫婦和盤托出,哪怕她會扯一點謊、有一點手腕,也不會落到如此被動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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