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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沒想到笨蛋吳為竟回答說:「對不起,我沒什麼可說的。」

  真是反常!

  芙蓉也來找吳為。

  對芙蓉,吳為的態度還是誠懇的,「你父親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怎麼辦呢?前途無非三個,最好的辦法是保全你父母的關係,雖然我會痛片,但為了你父親的生命,我可以接受。再就是違心地對你父親說,我不愛他了……」

  芙蓉說:「那可不行,等於殺了他。」

  「最後一個辦法是你母親解放你父親。」

  「婚是可以離的,但我媽一定會大鬧一場,恐怕我父親吃不消這一鬧。我母親不是家庭觀念很重的人。」「也許最後只能聽由你父親的選擇,如果他不要我,我一定走開,決不糾纏。如果他要你母親走開,如桌她還有一點人道精神,也應該走開。」

  「現在我只好先陪他去療養,還要說服母親不要陪父親去。其他問題,只好將來再說。」

  10

  白帆可能哭了,但是沒有淚,只有一種黏苦的稠液在嘴裡捅動。六個耳光把胡秉宸幾平送進陰司,不是愛到極至又是什麼?

  與胡秉宸的對手聯袂,不是為愛做出的慘痛犧牲又是什麼?

  竟有人風言風浯地說三道四!連孩子也不贊成她的行為,陰沉地沉默著。

  白帆決定抽出女王的寶劍,交給楊白泉,像女王那樣對他說:去,為你的父王復仇。

  開始她還能像宣講黨史那樣平靜,「你也知道,你父親與那個下流女人、偷人養私生子的吳為的關係,你還為我到她家裡警告過她。可是事情沒完,你父親已經提出離婚起訴……今天,我必須把多年前的事對你談一談。三十多年前,除了你父親,我還有另一個愛人,我與他的關係勝過與你所謂的父親。但是,你可能還是你父親的兒子。」說到這裡,她昂起了頭,如同宣佈王位繼承人那樣尊嚴、肅然,「可是你父親把幾十年前的這樁舊案翻了出來,作為離婚的藉口。希望你能和我站在一起,為保全我們這個家庭、保衛你父親的名譽,還有為保障我們的權益而鬥爭。」

  楊白泉陡然變色,一副受到突然襲擊、猝不及防的模樣。

  「……你父親當時原諒了我,而我那樣做也是為了報復他對我的三心二意,他從來沒有對我忠實過……」說到這裡,白帆才痛哭失聲。這是楊白泉記事以來母親對他說過的最多的話,而且多半還是關於她自己的,於是覺得她近幾日的親善態度很值得懷疑。她還說:「以後就不必交房租了,你們夫婦兩地分居,經濟上的確有些困難。」她的親善為什麼不早點來?哪怕晚點來也好。

  母親的談話,撥開了楊白泉自懂事以來的一些疑團。他始終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裡是被排斥的,而母親對他也分外苛刻,寧肯看著他與妻子長年兩地分居,也不肯幫忙,而她是有這個能力的。不幫忙就算了,還假模三道地說:「你應該在基層多鍛煉幾年.不要急於回北京,你們夫妻還年輕,來日方長,」那她為什麼背著父親,利用父親的關係,把舅舅安排到了大城市?父親知道後好一場大鬧。

  又為什麼把芙蓉從外地弄回北京?

  這公平嗎?

  除了他,現在還有哪個部級幹部的子女留在基層做一名小職員?與妻子寄居在父親這棟部長樓裡還要交房租,卻拿出幾千塊錢讓芙蓉到處旅遊。

  妻子生孩子的時候,居然只煮一個雞蛋,在飯桌上,當著全家人的面,把那惟一的雞蛋放在妻子面前,還說:某某同志請吃雞蛋。這一枚雞蛋真是賽過導彈哪。

  這是他的父母,這是他的家嗎?

  北京對他有多少意義?惟一吸引他的是這裡有他的妻兒。

  原來母親對他如此刻薄,是為了洗刷自己,是以此對父親表示改悔,而父親在這樣的年齡,又於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事……

  但她無論如何是自己的母親,自己總該有——份孝敬的責任,不論她對自己如何……

  看來,他也錯怪了父親對這個家庭的一貫冷漠——男人最大的恥辱就是老婆給自己「戴頂綠帽子」。想到這幾個字,楊白泉臉紅了。

  這個家怎麼能在這樣的基礎上維持湊合了幾十年?還是個模範家庭,而他也是這個模範家庭的成員。可是他能戳穿這個騙局嗎?不但不能,還得往這個搖搖欲墜、粉牆剝落的房子上繼續添磚、添瓦、抹石灰。

  「你父親居然把我從前的這些事,告訴了那個下賤的女人,自然也說到你不是他的兒子……」

  楊白泉皺了皺眉。這句刺耳的話她怎麼一再重複,說來那樣容易?好像在說保姆幹活偷懶,應該換一個勤快的。一貫穩健的父親,又怎能家醜外揚?

  如楊白泉這樣行為端正的人,卻偏偏攤上了讓人說長道短的父母,哪怕說他們自私、暴戾,都比這些緋聞好。他實在太不幸了,有不肖子孫之說,怎麼沒有「不肖父母」之說?

  町是他更恨那個叫做吳為的女人,如果不是她,這些事情還可以永遠包著,即使那張紙很薄,也是包著的。母親自己不會捅開,死要面子的父親也不會捅開,如今這些秘密很快就會隨父親和吳為的醜聞大白於天下。他們不要臉沒什麼關係,讓他把臉面往哪兒放?以後還怎麼做人?

  「你父親這一躺倒,這個家就要靠你來撐了。佟大雷又來過了,說吳為隨時會闖到醫院看你父親,讓我們當心……你怎麼對這樣大的事好像無動於衷?……」母親要他怎樣呢?難道讓他舉起拳頭宣誓嗎?她給了他這樣難以消化的一塊東西,沒等他咽下去,就想讓這塊東西的卡路里馬上見效。

  在胡秉宸面前,白帆反倒收斂起來。不再提吳為,不再挑釁,噓寒問暖,十分體貼,與過去的打鬧完全變了一個人,一再表示:「只要你撤回起訴;和吳為保持什麼關係我都不在乎。」

  胡秉宸原來的要求並不多,不過是一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情婦,白帆的政策既然放得如此寬鬆,又何必在乎那個形式?又何必以帶病之身打什麼官司?他搖搖欲墜的地位,也再禁不起哪怕一根頭髮的重量了。想想與白帆多年夫妻,胡秉宸善良的心不安起來。

  再說風雲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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