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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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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為最後的一閃,把一生努力拋之不顧?他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差最後一步便能列要人諸神之龕,讓妻子兒女、同志、戰友、下屬、群眾供奉不已。 這個底座怎樣把他撐在高高的頂端,也會怎樣轟然一聲撤離,片瓦無存地將他摔在地上。 一張大網隨之就會張開,這張網一旦罩下,就會像金山寺法海和尚的那個塔,讓胡秉宸永世不得翻身。如果再假以時間,他可能還有出頭之日,誰讓他早生了十年! 胡秉宸左思右想,難以定奪。 偏偏有個大夫這時戳了胡秉宸的心,問他以後是否還能工作。 這個問題讓他本人如何回答? 胡秉宸估計是佟大雷的主意,讓不明就裡的大夫前來摸底。這個老政客!以前想投靠他當副部長,整編情況下,知道胡秉宸不會再有多少發言權,說話不起什麼作用,態度當然不同……想來形勢更加不妙,連佟大雷也來覬覦他這個位置。真是英雄遲暮! 再罵一聲大地主出身的官僚和職業官僚,就對茹風說:「幫我請個律師來!」 在此之前,胡秉宸和吳為談婚論嫁的意識並不十分清楚。誠如茹風所說,胡秉宸未必甘心娶吳為為妻,別看胡秉宸的情書寫得那樣肉麻,把他對吳為的愛說得天花亂墜,如果不取消一大多妻制,吳為這樣的女人,只合做個妾,那將是他們最理想的結局。 正是白帆們把他們趕到了一起,把他們孤立得只有緊靠才有所依,把他們逼得沒有退路,只能鋌而走險。 分開,服從傳統的意識是臭名昭著;不分開,不服從傳統的意識也是臭名昭著。既然如此,何必屈服呢? 茹風信以為真,及時請來律師。可從胡秉宸前前後後的表現來看,如果茹風再遲兩天請律師,情況又會怎樣? 當胡秉宸和律師的談話在醫院的各種氣味以及護士們進出量體溫、數脈搏、送藥丸的間隙中,一字一句送進茹風的耳朵時,她這才覺得吳為和胡秉宸這場時續時斷、是那麼回事又不是那麼回事的戀愛,有了一點真實感,並進入了實質性階段。 那一陣兒,胡秉宸變得非常豪邁,「我這一生前幾十年對得起中國人民,更對得起白帆,最後辦的這件事也非常值得,不把吳為搞到手死不瞑目……我是一個認真的人,一定要把這件事辦成,實在不行就通過法院。我要跟白帆講清道理,通過法院其實對她不利,她不懂。」 胡秉宸最終的孤注一擲,感動了吳為。 9 「胡秉宸真要和我離婚?………我?我是誰?一個為爭取民族解放、人民自由和婦女解放奮鬥了四十多年的老革命,竟被人休B,真是天大的屈辱和笑話,我能屈從嗎?……」 對上給佟大雷打電話,「老胡起訴離婚了。」 「哦?再給吳為施加壓力。社會主義社會,明目張膽奪人丈夫,真是目無黨紀國法。還是預備黨員嘛,這就更好辦了,她那個單位的黨委書記,是『那位』延安時期的老戰友……」既然已經下了水,索性遊個痛快,現在佟大雷不再考慮投鼠忌器的問題,一心只想把事情鬧大。 倒是白帆猶豫起來,她對女人,尤其有前科的女人,總是成見多多,「聽說那位黨委書記生活作風也有問題,連丈夫都是從最要好的同學手裡搶來的。不但在延安時候生活作風有問題,進城之後的生活作風也很不檢點,和某個部隊上的領導也是鬧得滿城風雨。」 佟大雷一愣,有點掃興,「人家現在是黨委書記!能當黨委書記恐怕總有她的道理。退一步說,我們現在也只好依靠此人,不管她正經還是不正經。」他冷笑了一下,不無惡意地補充道,「總不能為這事,先給吳為那個單位更換一個生活作風正派的黨委書記吧。」 白帆沒有意會佟大雷的不悅,「好吧,那就這樣辦吧。」 又給司機班打了個電話,「給我叫胡部長的司機……小秦呀,我要用車。」 白帆坐著車子一連跑了十幾家,拿著她寫就的聯合聲明—— ……我們,認為胡秉宸同志在革命成功後,由於放鬆思想改造,致使資產階級思想滋長,在道德敗壞的吳為引誘下,產生了不正當的感情。為挽救我們的革命同志,保護一個革命的家庭,一切有良知的同志都應該站在白帆同志一邊,反對破壞這個經歷了幾十年革命考驗的革命家庭,並給破壞這個家庭的人以應有的懲罰…… 「現在要看你們的態度和立場了。」白帆說。 老戰友們毫不猶豫地簽了名。這樣的事和這樣的女人,當然應該受到譴責和懲罰。 常梅兩口子也簽了名。他們在病床邊對胡秉宸的許諾本就含糊,且感情用事,——不能因為對胡秉宸的感情,眼看著他把一世清白毀於一旦。 聯名信不但很快送到法院,還由一位地下党的領導遺孀親自出馬,送交胡秉宸一份,以示鄭重。 革命遺孀將帶來的水果、親手做的小菜一一放在胡秉宸的床頭櫃上,「你看,我還記得你愛吃辣椒炒茭白。茭白不好買,讓小阿姨跑了好幾個菜市場才買到。」 胡秉宸微笑地回憶起這位老婦人按在發報鍵上短而粗的手指。那時,他從指法、發報頻率上就能分辨出誰在發報。她拉了一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怎麼樣?睡得好不好?」 「還可以。」「什麼是還可以?」又拿起胡秉宸枕旁的書,一面閑閑地翻著,一面親呢地數落著他,「要睡好,不要胡思亂想。這是什麼書?你的興趣太廣泛,從前就是這樣,這種書有什麼意思?」 胡秉宸容忍地笑笑,對過去一同出生人死的「老大姐」的教誨,不管同意不同意,都得這樣笑。 「白帆說你老喜歡看亂七八糟的書,結果怎麼樣?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合上那本滿紙無謂、虛無、不著邊際文字的書,搖搖頭。胡秉宸真是病人膏盲了?她摘下老花鏡憂心地望著胡秉宸。 胡秉宸甚至覺得她會在他腦袋上敲幾下,或是在他的屁股上打幾下,她的眼神裡充滿厚愛和責怪。可是胡秉宸不明白,她,也就是他們,既然如此厚愛他,為什麼不能懂得他?也許始終沒有懂得過。 她那靈活機敏地敲打過發報鍵的手指,也不肯在那本書的任何一行文字上稍作停留; 這是為什麼,親愛的共生死的戰友?難道我們只能在那一個時期、在那一點上溝通? 「我也不會拐彎抹角,咱們之間也用不著,聽說你和一個叫吳為的女人不清不楚,還要和白帆離婚?」 胡秉宸沉默著,是默認的沉默。 他的坦然是不是有點厚顏無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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