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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如果不是非常時期,吳為很可能感動一下就過去了,現在她則緊緊抓住茹風這棵救命草,死活不肯撒手了。茹風也不負所望,一下攪進了這樁大麻煩。聽罷吳為的哭訴,茹風二話沒說,拉上吳為,騎上摩托,往醫院疾駛而去,「那醫院剛好有我的同學。」茹風說。

  衝擊力極強又冷酷異常的北風,把她們壓得抬不起腦袋,也噎得她們喘不過氣。

  因為沒有戴安全帽,北風恣意地撕扯她們的耳朵,起先耳朵還有疼痛之感,到了後來像被扯掉了,沒有了感覺。時有雪粒,抽打著她們的臉龐,她們只好低著頭在風地裡往前猛鑽。

  先在護士站打聽,看守胡秉宸的人換了楊白泉。

  茹風只好換件護士眼,在病房外等候。很久才看到楊白泉走出病房,向護士站走去。趁這個機會,茹風走進胡秉宸的病房,她邊走邊計算護士站到病房的距離,明白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可用。

  走到病房門口回頭一看,果然楊自泉已經折回,距她不過四十多米。

  只來得及對胡秉宸說了一句:「吳為讓我來看你……」以胡秉宸的訓練有素、反應之快,本應懂得茹風的話,可他怎麼能想到吳為和茹風也能來一套「地下党」丁著茹風問道:「什麼?」茹風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胡秉宸聽懂了,立刻翻轉身來,兩眼放光,猛地緊緊抓住茹風的手,連聲說:「太感謝你了,謝謝,謝謝!」她急促地說:「趕快躺好,什麼都不能說了,你兒子要來了。」茹風只爭取到十五秒的時間。

  這時楊白泉已經走進病房,她只好假裝為胡秉宸量脈搏,該說的話一句也沒有說出。

  出了醫院,想想胡秉宸的身體,茹風對吳為說:「你太傻,命太苦,費了這麼多心血,即使得到也很短暫。」

  「可我願意。」「你的犧牲也太大了。」

  「翠是談不到犧牲的。」

  茹風盯著看了看吳為,說:「好吧,過兩天我再找機會沖進去。」胡秉宸和吳為可把茹風使喚苦了。

  自茹風後,胡秉宸對吳為的處境雖有了瞭解,但在如何幫助吳為應對上卻沒有費過多少心思,對如何改善吳為的處境,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考慮和建議。他的心思都用來享受吳為的忠誠,以及發揮他未曾實現的文學才能上了,而情書又是最能發揮文學潛能的一種形式。

  然而吳為不用戰前動員,只須胡秉宸的一封情書,就繼續勇往直前——

  為,不知為什麼我那麼喜歡這個宇,又規整又大方,又清秀又利索,一點不繁瑣,好像專為一個人設計的,以至我在其他地方看見這個宇心就激動起來。有個英文單詞tender非常適合你,因為它包羅很多方面,容易觸動的、柔弱的、顧惜的、怕傷害別人的、纖細的、敏感的,也是最女性化最精緻的。你是不能僅僅用「傷感」這兩個宇來形容的作家。

  你的信,像雨水滋潤著土地,使我度過了許多困難時期,終於把死神趕走。一個醫生對我說:「一個人一輩子只能死一次,所以你再也不會死了。」我非常有禮貌地說謝謝。這是因為你我兩個人的共同堅持。

  也不能說胡秉宸對如何改善吳為的處境完全沒有考慮,適時也會鼓勵一番——

  聽說你不斷被他們批判,一個人能有個「主義」也不錯,比沒有「主義」的人強得多,我向你祝賀。只有真誠勇敢的女人才能像你這樣,歷來敢於走在事物的前列,碰了那麼多釘子爬起來再幹,這就是你,相信今後還會如此……最近的消息使我安心了,說老實話,我老是胡思亂想,想人非非,有些不放心,現在完全放心了。你不是那種人,不會跑的,頂多發個小脾氣,這是你的權利,誰讓我愛上了你。

  如果茹風知道自己半夜三更被從被窩里拉起,冒著冬夜的嚴寒,為胡秉宸和吳為奔忙的就是這樣一封帶色兒的情書時,她會怎樣想呢?——……思念之甚,甚於往日。人真怪,心掛在什麼上就掛住了,結成個死疙瘩,幾輩子都解不開,更不要說這輩子。而我同白帆一輩子也沒挽過手,更沒有對她認真過。

  我要吻你,瘋狂地。從你纖細的手指到一切——所有的一切,把你抱在懷裡,讓你的頭靠在我的肩上,在你的耳邊向你傾訴我的愛情……我們要融為一體,一體、一體,完全的一體。我們的時間可能不多,但永遠新鮮而富有創造性。不知你是否注意到我的照片,——看看我面部的沉著和自信,這樣的男人是配得上你的,也是有吸引力的,不是嗎?他多大膽,多強有力……也是一個永遠有活力的人。只要活著,我還會利用各種機會、各種方式,為我認為正確的東西講話。我將要寫一本書,在那本書裡,決心對党的領導方式提出我的看法,這是沒人敢碰的題目……

  現在是養著了,養完之後就夠你受的,等著吧。我說我要一個套千個的蘇聯木偶玩具,你沒懂我的意思,那只是一種比喻,大的小的,我要成套的。傻姑娘!

  山上那張照片最美,像一朵待放的黃玫瑰,絕不是其他俗豔的顏色。美而靜穆,因為內心;沉靜含蓄,因為深邃。對我來說,幾乎是帶著光環的聖潔,讓我怎能不跪在你的腳下?

  讓我最動情的照片是依著書桌的那張——晚上,窗外黢黑,豐滿而性感的嘴唇微張著,像在等待;笑著的眼睛直穿我的心底,微微向左凸出的臀部使我神魂顛倒。

  我要親你,別亂動,別管那釣魚的老頭兒。讓他看去。

  永遠別輕視數字,事物都是從量變到質變的。如一百六十,你試試看,會使你魂飛魄散。你能清醒到十就不錯。我只要你在一天的幾個小時裡是典雅的,而在其他時間裡不是,是個真正的風流人兒。別怪我說了這些傻話,我不能自持……

  見一面還不知道,見兩三次茹風心裡就有了底。

  胡秉宸只對傳遞情書有興趣,很少問及吳為的狀況,更少說到未來。

  她可不是胡秉宸和吳為的愛情交換站,更不是情書投遞員。如果吳為得了愛情盲目症,她的視力可是二點零。

  如果吳為自己想不到說點什麼,她得替那個傻瓜說點什麼,否則她不會給吳為寫那樣一封信:「如果你遇到什麼危險,請到我這裡來吧,我們會保護你的。」目前吳為就在危險之中。先別說外部那個包圍圈,胡秉宸給她製造的危難還少嗎?

  「你不想瞭解一下吳為的現狀嗎?」

  胡秉宸放下吳為的信,說:「吳為情況如何?」

  「不太好,身體也頂不住了……進了一次急診室,無論精神或具體細節上,都沒有一點兒支持的力量。」幸虧有個茹風,也不幸而有茹風——

  不然胡秉宸可以坦然、逍遙地享用吳為的忠誠和溫情;

  不然胡秉宸永遠不會知道吳為報喜不報憂;

  不然胡秉宸永遠不會知道笨拙的吳為如何為保衛胡秉宸而戰;

  不然胡秉宸永遠不會知道吳為如何屁滾尿流地在胡秉宸對手的一次次出擊中掙扎;

  胡秉宸說:「我在各方面都對不起她,耽誤了她,我們已經相處十多年了……」

  茹風恨恨地想:你一句「我對不起她,耽誤了她」,就把吳為十多年的眼淚、痛苦、等待,還有眼下的艱難交代過去了?嘴裡卻說:「她對你至死不變。哪怕你只剩下一隻胳膊、一條腿,她也是愛你的。」胡秉宸只是笑,那種笑讓茹風覺得非常不莊重。

  他又說:「我們年,齡相差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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