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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見白帆如此優柔寡斷,又說:「根據我們的瞭解,吳為還去找過常梅夫婦。」

  「常梅夫婦!」誰把他們的地址告訴了吳為?顯然是胡秉宸。否則吳為怎麼可能去找他們?這可不就是「托孤」的意思?

  胡秉宸怎麼就沒想到把自己託付給誰?倒好像吳為是他的妻子,自己卻形同路人。嫉恨立刻將白帆捲入它的旋渦裡,「找他們幹什麼?」

  「要他們勸勸你,與老胡好說好散,放他一馬。以他目前的身體情況來說,不會活多久了,就讓他……讓他安安靜靜死在她的懷裡吧。」說到「懷裡」兩個字的時候,聲音不禁削利起來,於是那兩個字就有了尖利而單薄的酸苦之味,「怎麼,常梅他們沒有對你說起嗎?還有人反映,在香山、北海看到過他們,手挽手的……對這樣的女人,是不能掉以輕心的,我們恐怕需要研究一下對策,不能老打被動仗,是不是?」

  「是的。」

  「那好,再找個時間,我們專門議議這個問題?」

  「好吧,你們定下時間就通知我。」「這樣吧,佟大雷同志比較瞭解情況始末,這樁事自然也得由他具體負責,等他安排好了自會通知大家。他也是三幾年的老同志啦,很有經驗,很有能力。」放下電話,白帆冷冷地笑了,——「那位」,你好厲害呀,不直接插手,只在幕後操縱,又是一箭雙雕。上上下下都知道佟大雷和胡秉宸關係不錯,胡秉宸還有恩於他,沒有老胡的推薦,佟大雷恐怕還窩在局長的位子上。

  佟大雷要是下手狠,人們會說他喪盡天良,手下留情又是包庇,這不是讓他們互相殘殺又是什麼?但白帆更擔心的是佟大雷下不了手,到底胡秉宸對他有恩。

  繼而又放下心來,幕後操縱不等於不操縱,即便佟大雷手軟他也不會手軟。

  明知下的是重藥,可白帆顧不上那許多了,否則胡秉宸和吳為刹不了車。

  現在,她只能和胡秉宸的對手做同一個戰壕的戰友啦。好不慘然,好不淒然,好不無奈啊!

  現實劈頭蓋臉砸下了它的重錘。

  不論何時,不論對什麼都量不出深淺的吳為,連應有的震驚、恐懼、痛楚都來不及準備,先是一臉愚鈍,後是雙目眥裂,但都不足以表達她的張皇。

  吳為就這樣踉踉蹌蹌地被推上戰場,更不自量力地擔任起保衛胡秉宸的職責。

  對方是要將有將,要土有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吳為呢?

  即便小米加步槍的時代,肩上還得斜挎一袋小米或一支步槍,何況現在已經進入核武器時代。吳為只有十個詫挲著的手指,每個手指的間距又很大,以這樣的十個指頭能擋住什麼?

  軍師雖然精明,可又重病在床。先是務虛不務實一場,後悔將情況告訴佟大雷,本以為他會為自己所愛做點什麼,小說上不是有很多這樣的故事?

  至於如何應對,想了半天,身邊除平民百姓的葉蓮子和禪月,可利用的力量一概全無。說到手裡那支筆,既不能做刀也不能做槍,——雖然有支歌唱過,「拿起筆來做刀槍」什麼的,那要看筆在誰的手裡,好比拿在對方手裡就能做刀槍,在她手裡則是毫無指望。

  既然胥德章已經給自己和常梅定了位,在這場圍剿中舍車馬保將帥,痛打落水狗吳為,那麼現在只須按照既定方針辦。

  加上接待過吳為,有那麼點站錯隊的意思。特別是胡秉宸的位置,並沒有最後抹下並敲定由誰填補,現在是說上就上、說下就下的微妙時期。好比那個佟大雷,真對名利沒有興趣?共事幾十年誰不知道誰?這種鬼話還能用來遮眼?真夠落伍的,可是他那麼賣力,最近行情看漲……

  難怪胥德章的積極性出現了井噴現象。

  他人只是造造輿論,胥德章卻是動手又動口,先是幫助白帆起草指控吳為的報告,不但送交各制裁機構,還送達吳為單位,要求該單位開除吳為黨籍。為此,吳為那個單位的領導部門,連著開了三天會,討論如何處理吳為的問題。

  又親自出面威脅文藝界領導,一定要佔領、死守無產階級的文化陣地,如此道德敗壞的人,不但要清除出文藝隊伍,還要對她的作品進行封殺。文化人本就神經脆弱,禁不起這樣的恐嚇。一位文藝界領導急得跳腳,說:「吳為是有才華的作家,毀了實在可惜。什麼事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怎麼承受得了?她是不是可以做點兒讓步?誰能和她說得上話?勸她放開些吧。」

  大家勸吳為寫份檢查,交出胡秉宸給她的信,讓他們鬥去,關她什麼事?

  吳為說:「把他交代出去,他們也許能放過我,卻不會放過胡秉宸,沒有了他還有什麼意義?我連朋友都不會出賣,更不會出賣他。如果用投降保我的事業,我還算人嗎?我也不能檢查,我一檢查,他們企好拿到把柄,大可興風作浪,兩個人誰也跑不了。如果我來頂住,什麼不說,頂多打倒我一個。」於是沒頭蒼蠅一樣,到處找人解救。

  只聽說有位領導心慈面善,也不認識,沒有人介紹,打聽到地址,就冒昧地跑了去。人未遇,電梯又停運,只好從十四層樓上走下,像是走在倉庫裡,樓梯拐角是家家戶戶用不著可又捨不得扔的東西,氣味和不停的轉角,幾乎使吳為眩暈過去。

  第二天再去,一共坐了十分鐘,領導接了三次電話,大約占去七分鐘,只有三分鐘可以用來訴說,可是領導又要去開會了。

  只好上書答辯,反倒落了個「連部長也敢反駁,非狠整不可!」是啊,如同「連老太爺都敢說不是,拉到祠堂去打廠一樣。

  也沒少受騙。有人說與某某領導談過,估計事情就要向好的方面轉化,病人很快就會徹底得救;這位領導也將會以極其鮮明的態度向有關部門指示,問題很快就可解決;目前吳為以軟拖辦法為上,少說話、少辯解,以防讓人抓辮子,千萬不能激動急躁,與任何人談話都要多聽,少說為眇。過幾天再打電話,事情辦得如何?回說:以為沒有問題,所以就沒再過問。再向秘書打聽,秘書說領導什麼也沒說。胡秉宸知道後說:屍所謂找關係,是找不出結果的,不過泛泛一句話,影響有限,起不了多大作用,不可把希望寄託在那個上面。「你通過此人送來的人參也被他扣了一些,幾次都說替你辦事需要花費,要你出錢。其實是有個情婦需要供養,純粹是白相人對女人的剝削,好像吃周璿那樣,都來趁機敲詐一個女作家,這些人在我這裡是占不到什麼便宜的。千萬不要再花冤枉錢,不要再說這個費用由我來付,現在幾千塊錢已經不見了,再花-個銅板都是冤枉的。

  「也不要答應他把你引見給某領導,總之不要把關係弄得太複雜。別像小孩子似的再去求人,不要相信這個人情、那個人情,最後不過含含糊糊一兩句話,不了了之,都是不可靠的。以後和這些人打交道要小心,絕不能再上當……這些事你弄不清楚,你太單純,心腸又好,看不出人際關係的實質。「不要以為他們壓你已經到底,稍一不慎,還會有更大的打擊。

  「希望你能看透徹這些,選擇最好時機,沉著應戰。」看透比較容易,等到錢財散盡,誰還答理她?說到沉著應戰,怎麼沉著?何為最好時機?又怎麼進行選擇?……實在很抽象的。

  吳為只能接受非常具體的指揮,對政策性的指導總是領會不了,最後還是不得要領,繼續像只沒頭蒼蠅,嗡嗡亂撞。

  無論怎麼說,在這一點上,吳為還是比白帆幸運,畢竟她得到的指點是真心真意的指點。不像白帆,她最得力的幫手,正是吃她,也是吃她親愛的丈夫最狠的人。

  8

  在這艱難時刻,茹風出現了。

  那時候,「文學」還是一個正兒八經的事。

  有關雜誌將茹風那封「讀者來信」轉給了吳為,吳為被信中的語言感動得涕淚交流,「如果你遇到什麼危險,請到我這裡來吧,我們會保護你的。」

  這封信來得真是恰逢其時,好像茹風知道她現在多麼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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