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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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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吳為,胡秉宸竟不顧幾十年共同生活的情面,揭她的老底! 白帆丟掉了老革命的拐棍,一聲尖叫撲了上來,她再不想用老革命的拐棍支撐自己,寧肯像個村野女人那樣,又喊又哭又撕又叫。 尖利的指甲,在胡秉宸臉上、脖子上撓出一條條傷痕,又去擰胡秉宸的胳膊,可是胡秉宸穿著毛衣擰不動,她便用嘴去咬。這時,胡秉宸覺得白帆一點沒老,她的手指、她的牙;擰起、咬起、抓起他來,一如年輕時孔武有力。 接著白帆又撲向茶几,把他剛剛沏好的一杯熱茶,往他臉上照直潑去…… 一切都是歷史的重演。 保姆在門外探頭探腦,胡秉宸立刻把門關上。 「你還要臉,你還怕人知道!」白帆用力一把將門拉開,「咱們今天就找組織去……」 胡秉宸見勢不妙,討饒說:「別鬧了……沒有的事,算我說錯了好不好?」 「說錯了?那不行,誰能證明你是真是假?」「我錯了,我錯了。」胡秉宸嬉皮笑臉起來,「你願意怎麼懲罰都行。」 「不行,非找組織不可。;說著白帆就往外走。 雖然仕途無望,申請離休還沒有批下,不能存在太多幻想,但不等於沒有一點幻想。 一看大事不好,胡秉宸連忙跪下,一聲不知真假的淒厲叫喊「白帆!——」讓白帆不得不回了頭。 唉,女人哪! 「千萬別氣壞你自己,你打我吧,打我吧!」 能掌男人臉的女人,該是何等的女中豪傑! 如果沒有深仇大恨,真下不得手。氣頭上的白帆,果真揚起巴掌,在胡秉宸臉上左右開弓,掌了實實在在六個耳光,這才漸漸消下氣來。「你得給我下個保證,以後再也不和那婊子來往。」 「我保證。」 接著胡秉宸就發生了心肌梗塞,進了醫院的搶救室。如果胡秉宸不是一倒不起,也許疏通疏通關係,即便年齡超標,還不至於乾淨利索到一「退」六二五的地步,最不濟也能鬧個顧問什麼的。胡秉宸這一倒,不但讓對手大松一口氣,也讓有關部門在艱難的人事平衡上大松一口氣。舉棋不定的人事安排,似乎變得十分流暢、明瞭。 理由也很人性——勉強工作會加速惡化胡秉宸的病情;因為不能工作,順理成章列在編外。這枚瞬間即將落盤的小棋子,如百米賽跑的最後衝刺,「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如果天假胡秉宸以健康,胡秉宸能善罷甘休嗎? 如果白帆能想到這樣一個後果,這六個耳光還下得了手嗎? 如果假胡秉宸以十年光陰,還能在「崗位」上拼搏一番的話,胡秉宸還會吊著吳為不放嗎? 如果胡秉宸不是馬上住進醫院,即便想與「婊子」吳為繼續來往也沒了「革命的本錢」,信誓旦旦「以後再不和那個婊子來往」的保證,肯定也是一紙空文。 有關胡秉宸幾乎因這六個耳光喪命的事件,也有白、胡兩個版本。 想來,「現在楊白泉對我特別厲害,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厲害的人,還要和我斷絕父子關素!斷絕什麼關係?他根本不是我的兒子」,可能也是兩個版本。 吳為當然相信的是「胡版」。 以致當時立志,如果胡秉宸有個三長兩短,一定要把對他的迫害公之於眾。 而隨著對胡秉宸的瞭解,吳為開始懷疑「胡版。」是不是也應該聽聽「白版」? 可見吳為根本沒有立場,像個職業道德低劣的律師,旨在尋找法律的空子,以打贏官司爭取最大分紅比例為准。 5 佟大雷是胡秉宸背走麥城之時,突然出現的一匹黑馬。 如果沒有佟大霄的積極參與,胡秉宸和吳為的關係會怎樣發展?非常難說。 無事都要到吳為那裡獻一下殷勤的佟大雷,現在有了很好的藉口,馬上跑到吳為那裡,大驚小怪地說:「胡秉宸不行啦!」 畢竟在部級幹部中,胡秉宸與他政見大體一致,工作配合還算協調,更何況「文化大革命」後佟大雷能夠很快恢復工作,與胡秉宸力薦有關。 當時,他還不知道吳為和胡秉宸的關係,報道還算客觀:「醫生說百分之七十的死亡率,往靜脈裡點滴藥物,一分鐘只能進四滴了,不得不割開靜脈血管進藥。」 「你說什麼?屍對他從來不屑的吳為,突然興趣大增。 「我說胡秉宸快死了。」到這時,佟大雷還沒看出吳為神態大異。 冷風颼颼的十二月對吳為卻像一隻油鍋,她的兩隻耳朵在這油鍋裡變得又硬又焦,又薄又脆,哢哢哧哧響著。「他住在哪個醫院?」她撲向佟大雷,抓住他的手腕,厲聲問道。 「幹什麼?」佟大雷掰開吳為摳在他手腕上的指甲,這才覺得吳為今天不同尋常。 「他現在一定需要我。」 「需要你?!」 「是的,他需要我,只有我才能救他的命。」 真是晴天霹靂!但他老謀深算已成本能,說道:「你得跟我說清楚怎麼回事,我才能告訴你他住在哪個醫院。部裡現在指定我為胡秉宸醫療方案的負責人,除家屬之外,其他人探視必須經過我的同意。你不說清楚,貿然跑了去,我是要負責任的。」 佟大雷這時僅僅是好奇,還沒有想到這二情況于他或于他人更高的利用價值,等吳為語無倫次、顛三倒四說完她和胡秉宸的糾葛,佟大雷還是又信又不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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