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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為了趕赴與吳為的約會,刮臉刀急匆匆剮破了胡秉宸的腮幫,難道不該給他買個日產電動剃鬚刀?

  至於日後胡秉宸起訴與白帆離婚,吳為更是發瘋一般,置禪月與葉蓮子於不顧,將所有的稿費都拿去為他的離用品婚案疏通關係了。出版社很不理解吳為怎麼窮到這個地步,剛一交稿就預支稿費,還號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就像男人嬌寵心愛的女人,吳為為胡秉宸一時的安逸或他的所想所望,不能說一擲千金,但將所有稿費傾囊而盡的情況還是有的。二者間有什麼原則上的差別?

  不要說對所愛胡秉宸,即便在與他人的交往中,吳為也總像個男子漢那樣,包打天下,義不容辭。

  葉蓮子和禪月雖然看出這場戀愛不會有好下場,但因為愛吳為,只好遷就她對自己和對家庭的苛待,也從未對號稱家庭支柱的吳為訴說過她們的窘迫。年老的葉蓮子和年幼的禪月,無言地擔待了吳為忽略的家庭職責,一任她在外面大逞英豪。葉蓮子還好說,她是吳為的母親,可連女兒禪月也遷就著吳為——她的媽媽。

  一窮二白、水深火熱的禪月和葉蓮子,雖然不對吳為說什麼,她們彼此也不議論這些,但是她們心裡卻不能不想點什麼。

  誰能說她們心裡想點什麼是不通情理呢?

  至於禪月,就不僅僅是對吳為有所想法,簡直對胡秉宸有了猜疑。

  到了現在,難道還讓葉蓮子去賣血嗎?!

  禪月有數不清的理由不接受胡秉宸。胡秉宸為什麼現在才來?!在吳為功成名就之後?不是「摘桃」又怎麼解釋?

  胡秉宸忘記他和白帆聯手寫的那封信了?即便吳為忘記,禪月也不能忘記。

  可是……既然媽媽對胡秉宸那樣敬仰,愛得死去活來……瞎,只要她覺得好就行。

  別看媽媽蹦來蹦去,換了一個男人又一個男人,實質上還是男人的奴隸。姥姥和媽媽都是男人的奴隸,那些男人,剝削著她們的精神、肉體、感情……難道她們看不出來?

  這真是她們家的「咒」,這個「咒」到她這裡非翻過來不可。

  姥姥說:「姥姥把你媽媽拉扯大多麼不容易,現在姥姥再也沒有力氣了,再來個大災大難,姥姥怕是沒力氣扛啦,剩下你媽媽一個人怎麼辦?……」

  說到媽媽的事,姥姥似乎很明白,其實她自己到現在還對老顧執迷不悟。她們都患了迷戀男人的病,終生為男人吃苦不盡,而且不思改悔。禪月只能撫摩著吳為的手臂說:「媽,您太可憐了。」

  吳為苦笑,「我現在相信命了,從前一直不信,現在信了。」想了想又說,「人不能把世界上的好事全占了對不對?我有你,有姥姥,工作還算順利……」她沒有說山心裡最隱秘的企盼。吳為其實還沒死心,不是關於胡秉宸而是關於禪月,祈禱著自己不曾完善的一生,也許會由禪月補白,不是她的複製而是她的變調。這樣當女人可不行,禪月看夠了。

  後來她果然替吳為和葉蓮子打了一個翻身仗。而在吳為看來,禪月不僅替她們打了一個翻身仗,還替她和葉蓮子好好戀愛了一場、結婚了一場,把她們應該享有卻沒有享有到的情愛、該嫁卻沒有嫁到的那個男人嫁到了。

  對吳為的無能,禪月有種自己也意識不到的批判,深愛下連自己也不覺地有著一絲輕蔑。

  她不能同意吳為的放縱,以及放縱後又無法掌握局面的懦弱,總是一副焦頭爛額、不可收拾的架勢。一次尚可原諒,可吳為一生重複過多少次這樣的錯誤?即便初人人世的孩子也不會如此!

  最後禪月只能選擇遠離而去。沒有別的,她是太自尊了,好像是對吳為太不自尊的糾正些矯枉過正。

  4

  白帆在胡秉宸面前鄭重坐下。

  他知道,攤牌的時刻到了。「這麼說,你要找個寡婦解決問題的話不是玩笑了?」

  自帆本不希望胡秉宸承認,甚至希望他能抵賴,哪怕是假,只要胡秉宸肯抵賴,事情還有希望。可是他不,他就那麼平靜地認了賬。容忍吳為偷人養私生子,卻不能容忍自己偷人養私生子?

  「就是那個破鞋吳為?」「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別人?」

  「不是你對我這樣說的嗎?」一針紮得見血,原意並不惡毒鄙夷,以為有了這個提醒就能否定他現在的癡迷。只是讓胡秉宸想起過往對吳為的一想這種事情鬧出去,能有什麼好結果?」

  胡秉宸掠了白帆一眼,她真該說是苦口婆心,眼睛裡果然強按著爆滿的威脅。

  也許白帆不用出這張牌就好了:「別忘了,『那位』正找不到把柄讓你下臺呢,而你任命到現在也沒下來。」胡秉宸心裡那點背叛的歉疚不但蕩然無存還生恨起來。他的生恨倒不一定因為白帆的威脅,而是白帆戳了他的心病。

  的確,有人正在利用機構改革之機進行權力再分配,何況他又捅了那些宗派分子的馬蜂窩,而他們輕輕一反手,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雖然歷史終會向前發展,但他明白,以他的年齡和健康來說,都不可能躬逢其盛了,他只能是一塊歷史的墊腳石。看到力單勢薄,沒有前景,他不得已提出離休申請,雖然還沒有批下來,也不能存在太多幻想,不過是早晚的事。

  「你不鬧什麼事也沒有。」

  「明明你亂搞男女關係,反倒說我鬧。」胡秉宸狠狠地給了白帆一個回馬槍,「你呢?」倒不是胡秉宸一定要偏袒吳為,他也不想說這等傷人的話,不願像小市民那樣吵罵,畢竟他們是攜手度過許多艱難時刻的「革命老同志」,但白帆這樣侮辱吳為,讓他也有了被辱駡的感覺。男人要是變了心,下手可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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