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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他要找個寡婦!也許是玩笑,可他最近怎麼想起做愛來了?

  過去就隱隱約約覺得胡秉宸思想不甚健康,幾次出訪回來,帶些所謂藝術品、唱片也就罷了,競還帶了一個綠瓷的裸體女人回來,放在書房寫字臺上,抬眼就能看見,外人看了怎麼得了?她對胡秉宸說:「你不認為這些東西和我們這個家格格不入嗎?」

  「我們家是什麼『格』?我們在江西的時候,你不是還學過鋼琴嗎?」胡秉宸頗有意味地說。

  在愛和良知的夾攻中,胡秉宸覺得自己就像乘著一艘壞了舵的船,在漆黑的夜裡,只能不辨方向,隨著那沒有舵的船任意漂流;又像鍋上烙著的一張餅,兩面受煎烤。

  他們越陷越深,也就越難捨難分,這個問題也就越來越尖銳。

  非此即彼,這個問題非解決不可。

  直到吳為看到一篇小說,有個與他們情況差不多的故事,正是通過三人開誠佈公的談判解決了問題,便照著小說上的辦法給白帆打了一個電話,希望就三人目前的狀況會談一下。「你是誰?」白帆問道。跟著吳為也問了問自己:是啊,我是誰?不好回答,只能含含糊糊地說:「我……我想和你談談。」

  「你是誰?」白帆隱約已知來者不善,堅持追問下去。「我是吳為。」

  白帆一下子就明白了,胡秉宸和吳為的關係從來就沒有中斷。原來三天兩頭打電話的人就是吳為,難怪她覺得聲音熟悉。用不著細想,散落在胡秉宸周圍的那些反常、互不關聯的細節,很快聚合在一起,再清楚不過地成為他叛變的證明。

  什麼由她起草、由兩人共同簽名給吳為的信?-全是扯淡!

  現在看來,她在那封信裡是過於客氣、過於溫情、過於善良了!她不是東郭先生又是誰?她不是姑息了一條狼又是什麼?

  「吳為是誰?」白帆更有了把握。

  是啊,吳為是誰?

  如果自己不想辦法解決這種「多頭政治」的局面,能指望胡秉宸嗎?不能!既然那個應該承擔責任的男人躲在後頭不敢出面,只好女人自己出面。無論以何種結局了結,對她和白帆無疑都是幸事。「是」…是胡秉宸的愛人。」反正到了破釜沉舟的時刻。

  本以為吳為無言以對,沒想到她這樣厚顏無恥,氣焰囂張,竟敢自稱是胡秉宸的愛人,還要和她談談!難道要她把胡秉宸拱手相送嗎?真是反了天了。

  白帆冷冷一笑,「你這樣的婊子也配和我談話?你養私生子的醜事,還有在幹校的下流故事,老胡早就對我說過,難道還要我親自再對你說一遍嗎?你以為老胡真和你談情說愛?笑話!讓胡秉宸當面說說,他的愛人是誰,他要敢說是你,我馬上把他讓給你。」

  吳為落花流水地愣在了電話這邊。明明她也可以女呲理直氣壯地回答白帆:「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些話?你又比我高明多少?你偷人養私生子的事胡秉宸也早就告訴了我。」

  但她下不了手,她把那些一錢不值的、知識分子的教養看得太重要了,卻不知如何走出尷尬。

  在這難堪的時刻,她想到的卻是她和白帆,讓同一個男人的同一把槍、同一顆子彈,打中了。

  到底是作家。吳為甚至想,如果此時有台攝像機同時瞄準她們二人拍攝,人們將會看到此時此刻的她和白帆,一定像雙胞胎那樣分毫不差。

  這一梭子打得她好不淒涼啊!是啊,她和白帆談什麼?談胡秉宸如何耍弄她嗎?

  而且白帆說的句句是真理——讓胡秉宸當面說說,他的愛人是誰,他敢說是吳為嗎?

  可她隨即原諒了胡秉宸的出賣。即便胡秉宸對白帆那樣談論她,肯定也是很早以前的事,而她又確實偷過人,養過私生子。既然如是,說她「婊子」、「下流」,又有什麼過分?

  像每每被胡秉宸傷害之後那樣,吳為又下了一個聽起來轟轟烈烈,實則不堪一擊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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