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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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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秉宸反復回想自己的一舉一動,最後認定自己沒有暴露身份的可能,沿途也肯定沒有人跟蹤,當地更不可能有人發現他,於是他斷定有人認錯了人。這種五色雜陳的地方認錯人的事經常發生,這種情況下最好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免得把與己無關的事扯上身來。於是他上了那張公用大木床,鑽進…餘又硬又厚木板樣的公用棉被,倒頭就睡。不一會兒,兩個年輕漢子就睡在了他的兩側,把他緊緊地夾在了中間。這種「雞鳴早看天」的小店,就是這麼個住法。好幾個人在同一只巨木盆裡洗腳,在同一張大木,床上睡覺,同蓋一張被……不論世家出身的胡秉宸多麼不習慣這種睡法,他也不能拒絕。 兩個漢子有意這裡擠他一下,那裡擠他一下,顯然想摸一摸他身上有沒有槍。 第二天早晨起床後,在旅店門口轉來轉去的人和身邊兩個壯漢卻不知去向,好像與晨霧一起消散了。 按照原來計劃,胥德章應該在這天早晨到達這個聯絡點,但他投有如期到達。加上昨夜的情況,胡秉宸緊張起來。 他決定到縣城探探虛實。迎面撞上一個翻譯官或叫做漢奸的那種人。就像後來在電影上常見的那樣,推一輛自行車,上身一件黑色對襟短襖,裡襯一件白色對襟內衣,下身是打著綁腿的黑色緬襠褲,腰裡別把盒子槍。 那人一眼看到胡秉宸這張陌生的臉,馬上將他攔住,盤問有無「良民證」。 胡秉宸說:「有。」 就在胡秉宸慢慢吞吞往外掏「良民證」的時候,突然看到胥德章沿著縣城那條街,從對面晃晃悠悠走來。 原來胥德章返回時途經一座歷史名城,想著任務已經完成不妨憑弔一番,所以沒有按時到達聯絡點,當然也沒想到胡秉宸會前來攔截。 胡秉宸反應異常之快地摸著自己的衣襟,高聲說道:「不好了,不好了,我的金磚丟了,那可是我跑生意的本錢!」希望就此引起胥德章的注意,抓緊機會趕快離開。 胥德章聽到了胡秉宸的吵鬧,一看形勢,立刻明白胡秉宸為什麼高腔大嗓,但怎麼也想不出胡秉宸到這裡幹什麼,又怎麼被漢奸抓住。面對此情此景,胥德章判斷眼下沒有可行的營救辦法,痛心自己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裝做不相干的樣子繞道而去。 胡秉宸回轉身去朝來路張望,…副尋找失物的模樣,又拔腿向來路跑去,將漢奸的注意力引向自己。見胡秉宸要跑,漢奸喊道:「站住,不然我要開槍啦!」 原本可能是例行公事的盤查,不一定要採取什麼行動,但胡秉宸這通不知真假的金磚丟失案以及逃跑企圖,讓漢奸非常惱怒,果然沒有發現背後的胥德章,對胡秉宸吼道:「跟我走一趟廠當胡秉宸被關進牢房時,他想的最多的是胥德章是否安全到達聯絡點並離開了此地,相信他的情況胥德章會迅速通知組織……然後開始考慮對策,門卻砰的一聲開了。 先進來一夥密偵隊的漢奸特務,劈頭蓋臉給他一頓亂揍,然後就是搜身。他身上那些蔣管區新發行的,一元等於法幣二十元的保值鈔票「關金券」,著實讓漢奸特務們歡喜了一陣。 隨後不了個日本軍曹,開始對胡秉宸進行審訊。日本軍曹並不坐在桌子後面,而是一邊審訊一邊繞著他轉,出其不意就掀起胡秉宸的長袍下擺,妄圖從他的立姿上尋出軍人的蛛絲馬跡,幸虧他的兩腿自由散漫地叉著而不像軍人那樣繃得筆直;或驟然掀掉他的禮帽,查看他的額頭有無戴過軍帽的痕跡;或喝令他伸出手來,查看他的手指、手掌,有否使用武器或勞動過的跡象……凡此種種,白臉書生胡秉宸一概全無,始終咬定自己是商人。日本軍曹一禾所獲,便叫人把他押到牢房關了起來。一直隱蔽在後的寡婦此時只好出面。這女人非但談不上俊俏,甚至可以說是非常醜陋,按照二十世紀末的說法還非常骨感,可在那時骨感還,末走進時尚,所以沒有任何女人的武器可以憑仗,居然在封鎖線上開店、跑生意,而且幹得不比男人差,該是何等功夫!說到營救胡秉宸,花錢就是,上上下下打點一番於她該是駕輕就熟。特務漢奸們在日本人面前給胡秉宸來了個形式上的過堂,就「取保釋放,隨傳隨到」了。 她親自來接胡秉宸。胡秉宸剛跨過牢門她便就地燒了一堆紙,又讓胡秉宸從火堆上跨過,一直前行不准回頭,說是這樣才不沖犯獄神,不會再坐牢。胡秉宸一一照辦,沒有敷衍,誠心誠意。 胥德章還在「雞鳴早看天」等他,他們一同回到重慶,一同隱蔽下來。 胥德章從未對胡秉宸說過因憑弔歷史名城,不能按時到達聯絡點惹下的禍。 幸虧胡秉宸被營救出來,如果救不出來呢?想想都後怕。越是後怕,他越不敢對胡秉宸說出實情。 很長一段時間內,胥德章對這位老同學充滿感激、感動和敬仰,甚至胡秉宸遲遲未能發展他人黨,他也沒有心生芥蒂。死亡、艱難險阻算得了什麼?難的是每分每秒都得提著一口氣的日子。這種日子一過就是十幾年,什麼時候才能鬆口氣?誰也無法回答。 那時連胥德章的夢都是黑的。 楚霸王只不過遭遇一次「四面楚歌」就拔劍自刎,而他們則是長年累月的「四面楚歌」,長年累月地住在無牆的牢房裡,且沒有一毫屏障可以間隔,一不公心就會賠進他人或自己的生命,或黨的事業!這個分量不好掂量啊。 那時候革命前景並不十分看好,也沒有必然成功的保證,為革命作出的任何犧牲都不具有「投資」性質,絕對沒有打下江山、「股份」升值的指望。 「黨員」兩個字是高度濃縮、高度凝結的崇高誓言。除了更多的負擔、更危險的工作、更五條件的服從……什麼也不意味。 胡秉宸不發展胥德章入黨,只能說他胥德章付出的還不夠,除了繼續奮鬥、努力爭取,沒有什麼可說的。 直到一九四九年後,「黨員」這個稱號才漸漸「增容」,它不僅僅是高度濃縮、高度凝結的崇高誓言,更是信任的基石,由信任而任用,由任用而地位,而待遇,而級別……實非他們當初的想像。那麼人不入黨、黨齡長短,也就凸現出特別的意義。胡秉宸為什麼壓了多年不批准胥德章入黨?胥德章有什麼突出的缺陷嗎? 按照胡秉宸的說法,一九四二年後中央有個暫停發展黨員的政策。 可是這粒不經意掉下、被他們暫時忽略不計的種子,卻在當初無法想像的情況下發了芽。不過也不值得大驚小怪,冰凍幾千年、毫無生命跡象的種子,在適當培育下都能發芽,何況這樣一粒種子? 胡秉宸險些為胥德章丟了性命的往事,自然也就隨風而去。 胥德章不但沒有心生芥蒂,還一廂情願地以胡秉宸為知己。哪怕當時常梅的興趣在胡秉宸身上,胥德章也沒有嫉恨於心。直到胡秉宸選定白帆,並在同居當天晚上,從他們房間傳出那一聲巨響之後,胥德章才作為胡秉宸的遞補,被常梅接受。 胥德章甚至感謝那聲巨響,為他炸開了常梅緊閉的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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