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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至於他們祖上,可能是廣收博采,集各種流派之大成,豈有他哉。

  到了他這裡就變得既可奢華,也可就簡。他的確改變了很多。

  也或許說,他又回到了先祖那個境地。這是一種進步還是回歸?

  不過從他那個家系的歷史來說,那個拿著一把鑿子開山的先祖,想必也是這樣繪聲繪色地吸食麵條,更可能生嚼大蔥大蒜,那種他革命一生也不能接受的挑戰。

  在用一方方未鑿的石塊交換什麼的時候,錙銖必較得讓人汗顏也未可知。

  從什麼時候起,他們這個家族開始禁止子女這樣吸食麵條或是湯水?

  在很多時候,界限是很模糊的。只有在少數人那裡,界限的分野分分秒秒才能讀出,就像掐著賽跑的秒表。

  延安的生活是濃縮的、高密度的、無隙可人的,只有離開延安之後,他的頭腦才有些許空隙,才可能突然使他產生明晰這個變化的願望。

  他覺出了延安和他想像中的不同,但他並不在意這不同。

  他從那一碗臊子面上生髮的聯想,不是為了一個今不如昔,也不是昔不如今的結論,而是對曾經和現在生活距離的一個測量。

  何況胡秉宸從小就顯示出叛逆精神,喜歡想來想去。正因為他好想一點什麼,這一輩子也就「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就像吳為,她的一生成也因為認真,敗也因為認真一樣。

  在這一碗臊子面的大酸大辣中,胡秉宸感到他和延安已經密不可分。什麼「綠豆眼」、「龍尾」,都已斷裂,如今只有這碗大酸大辣的臊子面,才是禁得起錘煉的,顛撲不破的。

  總之,在吃完那碗臊子面後,胡秉宸至少覺得,他為那個理想獻身的決定沒有錯。

  16

  遺憾的是吳為並不知道。她認為與她在零狐村先行訂下一個約會的胡秉宸,在吃完那碗臊子面、隨意向周遭掃望過去的時候,對埋伏在零狐村四面的原?根本不曾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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