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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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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和吳為做愛簡直是換了人間。那真是三月、煙雨、江南,讓胡秉宸想起《憶江南》這樣的詞牌子,或是婉約派詞人溫庭筠。迴腸盪氣之間,還有一逞男人雄風的良好感覺。 他睡了幾十年的白帆,何曾讓他品味過這樣的韻致? 白帆可不是白白把他糟蹋了幾十年? 不過天長日久下來,江南煙雨總給他一種序曲的感覺,作為序曲,江南煙雨雅則雅矣,卻只能是劇中情節的提示。即便莫紮特之後,序曲在歌劇中的地位大大提高,甚至可以作為音樂會的獨立曲目演出,可它畢竟不能代替後面正劇的跌宕起伏。老聽下去,還會膩煩。他甚至有點懷念白帆年富力強時那種具有原始風情的粗獷、淋漓和她的「頂住」。 她那一觸即發的興奮點,在性愛過程中,真是男人的一處寶藏。可惜已是明日黃花,美人遲暮。 每當那時,白帆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使他得以將兩隻腳登在她硬挺;平撐的腳面上。他給白帆那雙腳的蹬力有多大,白帆回報他的反作用力就能有多大,兩個人真有一種豁出命去,生死共存的酣暢。 加之他們兩人高矮相當,各部件的位置也很合襯,而他就無法與比他高出半個腦袋的吳為照此辦理,否則就會有?小人國」攀上一頭大象而無從控制的張皇。 有時他異想天開,如果把吳為的「序曲」和白帆的「頂住」,還有吳為年輕的胴體和白帆那個興奮點合二而一,豈不美哉? 但他從來沒有自省過,為什麼吳為總是停留在一部歌劇的序曲之中? 也從來沒想過,他是否還是當年的好漢一條? 胡秉宸最後還是排除萬難地和吳為結了婚,應驗了胡家近幾代男人兩個老婆的命數。 雖然一夫一妻制讓他在法律上不能同時擁有兩個妻子,但在實際生活中,他卻游刃于兩個妻子中間。 有時吳為而不是胡秉宸不禁發出感慨:一九四九年以後取消了一夫多妻制,好,還是不好?如果不取消一夫多妻制,女人們可能就會安於她們各自的地位,像舊生活那樣,大太太閉起眼睛、不聞不問吃齋念佛,小妾們安於自己的妾位,無所謂名分的正式、大小,更不會想人非非,鬧出那許多流人市井成為茶餘飯後談資的離婚案。男人們也就滿足了對女人總體的要求,更不必為平衡與諸多女人的關係絞盡腦汁,費盡心思,結果是大家都不滿意。她甚至想,新中國在男女之間造成的最大誤會,可能就是取消了一夫多妻制。說到底,男人對女人的關係,實際上是個管理問題。 也就難怪胡秉宸老對吳為抱怨、不解地說:「一百多萬人的一個大部我都管得好好的,怎麼就管不好兩個女人!」 14 在落地燈的陰影下,父親臉上的線條見棱見角,使他的話更具不可懷疑的權威性。 平時不大與他交談的父親,,頃刻之間與他似乎有了一種默契和理解。 他不由得問父親:「只這一步,以後還有沒有?」他問的是一步好運,而不是桃花運。 父親似乎有點惋惜也有點冷酷地說:「沒了。」 他果然應驗了父親說的,不論是那步好運,還是桃花運。 15 在臊子面的背景下,胡秉宸也同時想起他那個譜系複雜的家族。 如果在家裡,或是在父親面前,他肯定不會這樣吸食麵條,也不會在這樣一碗臊子面前,盡失顏色。孔子說「食不厭精」。他現在有什麼條件侈談「食不厭精」? 「食不厭精」既要有文化做基礎,也要有經濟做基礎。山東菜好,是因為年年有河工。所謂黃河大堤年年修,不過是發大水的時候在黃河上掘個口,水退下去的時候再堵上。老爺們說是在河工上檢查,還不是天天想著法兒吃,反正是朝廷出錢。 又好比清江府的萊有名,那是因為漕工,漕運總督就駐清江府。 河南菜也是靠河工發起來的,廣東等省靠洋務,揚州靠鹽商。 這些都是肥得流油的缺,衙門裡上上下下哪個不吃? 四川是天府之國,當官的關起門來吃,杜甫在四川寫的詩,有多少寫的是那些官員的吃喝!這個「飲」、那個「飲」的。 說到淮揚名點,也是一邊吃鴉片煙,一邊躺在煙榻上琢磨,琢磨好了就找個頂尖的大師傅來做,總之是變著法兒吃。這些地方,哪個不是幾百年地吃下來,菜就自然愈弄愈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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