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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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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重病在身還是病癒之後,胡秉宸都是吳為誓死捍衛的對象。「我有病,活不了多久,請給我最後的自由」,更是胡秉宸的軟刀子,與白帆離婚用的這個口實,與吳為離婚時用的也是這個口實,日常也是惟我為是地要挾,——誰讓女人各個看不得她的所愛受苦受難? 吳為不得不替重病在身的胡秉宸承擔來自白帆的反擊,更要承擔來自白帆與胡秉宸的對手們的聯手重擊。 她的處境是那樣險惡。 不論情況多麼艱險,這個無謀無略、胡秉宸心目中「永遠的二年級女大學生」,卻堅守決不出賣他的原則。只要交出他的一封信,不但可以從如此凶臉的沼澤中拔出她的腿,甚至因反戈一擊有功,得到如他周圍那些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不是嗎?胡秉宸剛剛提拔為副部長的時候,至今仍然像隱蔽極深,不到關鍵時刻不會出面的情報人員那樣,從來不事張揚的胥德章、常梅夫婦,立刻帶著一瓶好酒前來祝賀。看得出那瓶酒存放了好些年頭,更見得開啟它的機緣多麼隆重。記得他舉起那杯酒,並向他們夫婦道謝的時候,心中固然得意,可也不無尖酸地想:他們來得是不是太快,惟恐落於人後? 吳為卻說:「這有什麼難?又不是讓我去和人家鬥法。這個,只要咬緊牙關,什麼也不說就是。」 吳為的堅守和白帆的倒戈相比,令胡秉宸感慨萬千。如果說白帆的反擊尚可理解,那麼她的倒戈,可就是不能原諒的、品格上的不貞了。 為此他曾對吳為說:「我已經打算好,如果你因此被迫到農村勞改,我就到勞改場附近租個小屋長住下來,好在現在自由市場可以買到糧食蔬菜,只要我的離休工資照發,這些都可以辦到,再訂些雜誌買些書,住上幾年也無所謂。」 不知如此慷慨多情的胡秉宸考慮過沒有,要是鬧到連離休工資也沒有的時候怎麼辦?在勞改場附近租個小屋住上幾年自也無妨,但對吳為來說,代人受過、勞改幾年是什麼滋味? 一旦這種局面果然出現,除了退求其次,在勞改場附近租個小屋住下,陪吳為度過幾年勞改生涯,不知胡秉宸為什麼沒有考慮挺身而出,坦陳真相,解脫吳為? 至於胡秉宸對要求吳為到醫院一見惹來的禍事未置一詞,不過是因為在這場不亞於你死我活的鬥爭中,這樣的事實在太具體、太瑣碎了。有誰見過在寸土必爭、炮火連天的戰場上:一個指揮官會為一棟在炮彈下消失的房子而感傷,或寧可失去消滅敵人的戰機,而讓他的炮火繞過那棟房子?哪怕那棟房子修建於三個世紀之前。那的確只是文學家的事。其實吳為的要求並不高,哪怕胡秉宸說一句「對不起,讓你受苦了」也行,可是他沒有。也許這樣的要求,于一個指揮官是太苛刻了。既然胡秉宸已經打算陪她去勞改,又何必糾纏於這樣一句華而不實的話呢? 再說,愛是不必說對不起的,即便到了該說對不起的份兒上,又都成了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個願挨,活該不活該只有女人自己心裡明白。 吳為也沒有理解胡秉宸「揮淚斬馬謖」的謀略。她像大多數女人那樣,在那種情況下,沒有識大局的素養。她感到委屈,做不到胡秉宸要求的「你將要做宰相門中的媳婦和二品侍郎夫人,要有這個門第的豁達和氣勢」。 這不僅僅是調侃,那個在幾百年風雨的滌蕩中已經剝蝕、退色的門第,影響著胡秉宸的一生,如同吳為兩歲時遭遇的那個樓梯。 在權力的爭奪中,不該成為、卻成為犧牲品的「二品侍郎」,功名已如黃鶴杳然而去,不管胡秉宸意識或是沒有意識到,「此地空余黃鶴樓」的悵惘或遺恨以及被人暗算的不甘,已經深烙心底。 不知胡秉宸對吳為的戀情,時感格律平仄的對稱和諧之外,是否也雜糅著覓到一個為他肝腦塗地的紅粉知己的意外喜悅? 她的不理解,不期然地成為一個轉折。多年來,吳為不甚在意的那些跡象,那些以為是偶發的、樁樁件件難以理解的事,漸漸聚攏,雖然它的映象暫時還很模糊。 只是當胡秉宸再次要求吳為到醫院探望時,她無論如何不肯再做那樣的冒險。 正是從這個事件開始,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每求必應。白帆一定沒有想到,倒是這些戰爭的副產品,對吳為和胡秉宸愛情的殺傷力,比她的正面攻擊有力也有效得多。 2 這些輿論當然也不是胡秉宸當年那些「對手」營造的。吳為作為胡秉宸現在的「前妻」,那些做大事的人物,早已失去了對她的興趣。當初他們之所以對她興趣有加,不過是為了從她這裡打開缺口而已。如今,不但胡秉宸,連他那些「對手」,俯仰之間已成陳跡。 時間豈止是無情,簡直可以說是殘酷。 3 她也不願相信這是胡秉宸的作為,雖然他們分開了,她和他的恩恩怨怨卻不是一紙離婚書可以了斷的。 不過要:是胡秉宸這樣運作,吳為也能理解。在大眾輿論面前,他也難免尷尬和膽怯,——雖然他一再對吳為說,他從不在乎什麼輿論。 按照約定俗成的社會心理,當然是吳為拋棄胡秉宸。因為吳為比他年輕,而他已經年老體衰到了這把年紀,還能如此準確地把握大眾的社會心理並運用得從容自如,不能不讓吳為歎為觀止。 如果真是這樣,吳為還會傷心——胡秉宸怎麼一點東西也不給她留下?至少讓她覺得她對他二十多年的愛,到底沒有輕拋一片心。可吳為更多想到的,是那個常常在頭上無聲無息地掠過,半人半獸,一雙眼睛深藏大恨卻又美麗異常的神秘影子……每次掠過,都會從她這裡帶走一些什麼,直到一點不剩。有時她覺得認出了它,感覺非常清晰,可又一閃而過,清晰的感覺重又朦朧起來。 它的出現是如此地猝不及防,哪怕是她和胡秉宸做愛的時候,也無邊無際地遮攔著她和胡秉宸的生活。 就像少年時在黃土高原丹陽觀的大殿下,等待那可依可靠的黃昏如約來到,並期待著獨享隨黃昏而至的那份孤獨時,總會與她一起等在大殿簷下,擦著她的腦門兒飛來掠去的巨大蝙蝠。它們的影子也是這樣覆蓋著屬她和黃昏的孤守,使她的傍晚變得暖昧起來。 如今,它終於勝利了,報仇雪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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