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潔文集 >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 >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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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媽有點怪,她對自己視力恢復得好壞似乎興趣全無,而前不久她還在希望自己儘快恢復健康,就在早上,她還想儘快治好她的咳嗽。 不過她催我快去檢查室,為她做過特護的護士正在那裡,據媽說她可以根據這次視力檢查的結果,給媽配副合乎目前視力的眼鏡。 如果真是這樣,不比去眼鏡店配眼鏡方便多了?我興沖沖地跑到前樓找到那位護士。不知為什麼,她和她當特護的時候相比態度大變。讓我一下回想起媽入院那天,她正巧在高幹門診值班,也是如此的淡漠。她問我:「這個檢查和配眼鏡有什麼關係?我們醫院又不是眼鏡店,怎麼會給病人配眼鏡!」媽是怎麼聽的?這可能是媽的誤會。以為一查視力就和配眼鏡有關,便向人家提出這個要求,人家跟她說不清楚,只好這樣應對一番。能這樣應對媽,而不是一個釘子給她碰回去,我難道不該知足嗎?我雖然空手而歸,倒也沒有多少沮喪,配眼鏡的事情不急,出院以後再配也行。 複查既然失敗,我倒要自己試試媽的視力恢復到什麼程度。回到病房,我讓媽先戴上她的眼鏡,試著看看藥盒上的字。她說看不見。 這個手術難道白做了不成?她手術後的當天,就能看清我一次又一次伸給她的手指頭,怎麼現在反倒後退了?想了想才恍然明白,媽戴的還是我們從美國回來後配的那副眼鏡。 那時她的視力差得根本測不出度數了,我央告眼鏡店的師傅,好歹給算個度數、配一副。那副眼鏡的度數自然深得不能再深。即使那樣,媽戴上以後還是看不見什麼。現在視力恢復後再戴那副與視力不合的眼鏡,當然不行。 我讓媽戴上我的眼鏡試試,媽不肯戴,說她的度數比我深,怎麼能戴我的眼鏡?我說她的度數並不深,不過是因為瘤子壓迫視力神經的緣故。 戴上我的眼鏡以後,媽能認出「蟲草雞精」那個藥盒上的「蟲、草、雞」三個字了。她似乎高興起來,不過她就是高興也不會像有些人那樣喜形於色,比如我。 晚上回家的時候媽提醒我:「家裡還有盒『痰咳淨』明天你給我帶來。」這難道不是說,媽那時的意識還很清楚? 十月十八號,星期五。 遵媽的囑咐,從家裡帶來她平時咳嗽常吃的「痰咳淨」喂她吃下。 這一切還都歷歷在目。她坐在病房裡的太師椅上,我站在她面前,用藥盒裡的小勺喂她吃藥之前還說:「您先屏住氣,拿嘴唇把藥抿進嘴裡去,把藥在嘴裡含混了再咽,小心藥面嗆了您。別咬小勺,不然藥面粘了吐沫就粘在小勺上了。」 媽還是咬了一下小勺,把藥弄濕了一點,還有點嗆咳。記得我的心立時為她小小的嗆咳微微地緊了一下。 這盒「痰咳淨」我還留著,特別是藥盒裡的小勺,上面還粘著被媽抿濕後又幹結的藥面。 十月十九號,星期六。 媽這次感冒沒拖多久,也沒有服用什麼特殊的藥,不過就是「痰咳淨」、「感冒靈」之類的小藥,到十九號就完全好了。似乎媽的體質還不錯、怎麼十天以後就去了呢? 晚上回到家,照例往醫院給小阿姨打了電話。凡是她陪媽過夜的時候,晚上總要打個電話,問問我離開醫院後的情況。 這天她接電話的時候,要帶媽一起到電話室去。媽原說不去,小阿姨還是帶她去了。她向我彙報了媽的情況以後,就讓媽跟我說兩句話。 媽接過話筒對我說:「你猜我是誰?」 我笑了,心想,這還用著猜。「你是我媽唄!」 我聽見她也笑了。我問:「媽,您好嗎?」 她說:「挺好的。」 想不到這就是我和媽這一世最後一次通電話了。 十八號或者是十九號上午,朱毅然主任找我談話,他說等做手術的人很多,已經有三個病人等用我們那間病房,母親術後情況良好,可以準備出院了。 大約一周前他就有讓我們出院的意思,應我的請求又讓我們多住了幾天。 裝修公司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說,馬上就完工,馬上就完工,我真以為過幾天就會搬進新家,何不讓媽出院就直接進新家去呢?甲大夫也是這個意思,並為我們進行了斡旋。可是左一個馬上,右一個馬上,一點搬進新家的影子也沒有,我不好再賴著不走,便決定二十一號出院。 算下來,媽前前後後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另二十二天,也就是手術後二十八天出的院。 關於出院後每天來醫院放療,還是不出院住在醫院裡放療的問題,也和甲大夫進行過研究。 本來考慮住院放療,後來得知,如果放療就得住到前面的放射樓去,不能再住綜合二病房。由於放療的床位很緊,甲大夫還特地為我們到放射樓預定了一個床位。但那裡沒有單間病房,這就又面臨沒有一個可供媽方便使用的廁所,以及我陪住的難題,只好作罷。 甲大夫又向我推薦北京醫院,認為他們那裡的放療水平較高,他也有熟人在那邊,仍然可以多加照應。 媽一聽說出院,就提出能不能住在旅館。 我倒不是怕花錢,找個花錢少,甚至通過關係找個不花錢的招待所也是找得到的,只要媽心裡順暢,花錢也是應該的。只是覺得住旅館很不現實,不但飲食起居很不方便,特別是媽出院後還有很多事情要辦,諸如放療、吃中藥、熬中藥等等。 我不加考慮地就說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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