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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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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後期,他「解放」出來主持專案工作。許多幹部的歷史專案明明清清楚楚,可是專案組就是揪住不放。你硬去做結論的話,用不了多久,造反派就會鬧起來說你右傾、包庇,到處貼大字報,到「四人幫」那裡去告狀。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把你這個管專案的職撤了,還鬧個右傾復辟。撤了就撤了,倒也沒什麼。要是換上個「左傾」的老爺呢,那些幹部又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才能解放,還不如自己留在這個崗位上。他呢,採取軟磨硬泡的辦法,就是不做那些不實事求是的結論。他總能找出些理由拖時間,這裡再查查吧,那裡再外調一下吧。查來查去,討論來討論去,無窮無盡。最後把那些人磨煩了,水到渠成也就解決了。同專案組的關係也沒鬧僵,下一個專案咱們還是在一塊好好研究。就這樣窮磨,把他經手的專案全都解決了。中國人自有中國人的辦法。 他常常苦笑著想:一個老奸巨猾的老官僚。要是沒有這個官僚呢? 可能還要壞些,官僚也有官僚的用處。反正我們已經有四千六百年的文字歷史了,拖就拖吧,慢就慢一點吧,總比弄得稀巴爛強。 但是這種無窮無盡的虛功、會議、爭論,耗去人們多少精力啊。 「有什麼事情嗎? 」田守誠問林紹同。 自然有事情,凡是林紹同找他,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需要他特別注意的事情。 「早上碰到小紀,說昨天上午鄭副部長和汪副部長上B 大學去訪問戴教授了。」 「噢?!」田守誠愣了好久。 越鬧越離譜了。兩個共產黨的部長,怎麼心血來潮,去拜訪一個資產階級的教授呢。那人是全國鼎鼎有名的大右派,剛剛改正不久。「他們——」田守誠拖著長長的話音沉吟著,難怪部裡最近私下有人議論,重工業部有兩個司令部。笑話,誰是資產階級司令部,誰又是無產階級司令部。又來了,這一套在「文化大革命」期問聽得反胃的話。 「談什麼事情呢? 」田守誠問。 「不清楚,是他們兩個人去的,沒帶秘書。我估計總是和將要召開的思想政治工作座談會有關吧。」 這麼說,鄭子雲和汪方亮決心幹了。 「聽調研室籌備會議的同志說,他們正在考慮思想政治工作如何吸收社會學、心理學的一些研究成果。」 田守誠啞然。 花樣真多。這兩個人,一天到晚和什麼教授、文人、新聞記者拉拉扯扯。到處座談、講話、寫文章,放著好端端的部長不幹,弄這些個沽名釣譽的事。文人,就像化學家阿累尼烏斯所定義的活化分子一樣,是頂能惹是生非的一種人。 「據他們說,思想政治工作科學化,是加強企業管理的一個重要方面。從社會學和心理學的角度人手,也是研究如何調動人的積極性的一個途徑。」林紹同繼續解釋著。 心理學? 早已批判過的資產階級學科嘛。現在提倡幹部知識化,但也不能胡來,變成趕時髦的一場鬧劇。當然,調動人的積極性,提法還是對頭的,只是路子不大對頭。體制改革、加強企業管理,這是全黨全民關心的、勢在必行的工作。現在各個工業部門,各個省、市都在搞試點,闖門路,能夠抓出些成績,自然是眾望所歸的一件事。作為重工業部的第一把手,他應該做出些決策,提出些辦法。但是,經濟理論界有一幫人頭腦發熱,跟著他們胡鬧會捅婁子,出問題。他需要等一等,看一看。等什麼,看什麼? 田守誠也說不清楚。反正,根據他的經驗,那些讓人拿不准,或是僵持不下的事情,往往就在等一等、看一看中拖了過去。就像北京冬天刮的風,一上來就是七八級,飛沙走石的。它不能老那麼刮吧,刮上一兩天,就會轉成五六級,三四級,最後變成一二級。眼下他只須找些人搭個班子,做些姿態。對鄭子雲和汪方亮的那套搞法,還能起點鉗制作用。 他說:「是的,我們應該抓好企業管理、體制改革工作。我也有個想法,還沒考慮成熟,是不是把企業管理司和調研室合併,成立一個諮詢委員會,研究開展這方面的工作? 」 林紹同一愣。這麼一來,不是把調研室從汪方亮的管轄下挖出來,另立一套人馬,和汪方亮唱對臺戲嗎? 汪方亮是什麼人物? 論魄力,論智謀,論根子,哪一方面都是硬邦邦的,不是關鍵時刻,不應輕易交鋒。 「恐怕還需要再斟酌、斟酌。」 田守誠看了看林紹同。林紹同也木無表情地看著田守誠。但兩個人立即心照不宣地互相明白了。 「好吧,那就再等等,看看也好。」田守誠垂下雙目。 田守誠待人處事,大多留有餘地。就拿汪方亮「文化大革命」 中被開除黨籍這件事來說,田守誠當時是舉手同意的。私下裡,卻很會送人情。前些日子,田守誠還對汪方亮說:「那時候,開除你黨籍的決定顯然是錯誤的,但我也不好反對,因為我和你私人關係過密。」 汪方亮並不買帳,立時拉下臉來說:「胡扯! 首先是原則。應該說的,就要說。什麼私人關係不私人關係,我不承認和你有什麼私人關係。」 「文化大革命」後期,田守誠和鄭子雲先後恢復了工作。逢年過節,田守誠總是偷偷去看看汪方亮。那時候,汪方亮還因為「惡攻」的罪名未恢復工作,更沒有恢復黨籍。想想,那是什麼罪名.又是什麼時候啊。有幾個人能這麼幹呢? 能做到這一點,實在是不容易。鄭子雲卻從來沒去看望過汪方亮。但在討論處理他的問題時,卻堅持實事求是。如果田守誠和鄭子雲在部黨組會議上發生意見分歧,形成不了決議的時候,汪方亮幾乎總是鄭子雲的支持者。其實,他們兩人的私人關係並不十分密切。據田守誠多年的觀察,鄭子雲不交什麼朋友。只能這樣理解,那是兩個互相需要的幫手,而並非推心置腹的朋友。 紀恒全告訴鄭子雲:「報社葉知秋同志來電話——」 鄭子雲覺得葉知秋太過地不拘小節。動不動就打個電話,而且在電話裡直呼老鄭,為什麼不稱鄭子雲同志呢? 部長的電話,參加聽的人少說有一打,還不算她那一頭的。是一種炫耀嗎? 不像,她當然不是那種世俗的女人。而且,時不時地還要寫個語氣相當隨便的條子或短箋給他,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無非是對社會上一些問題的看法,或是對他們曾經交談、辯論過的一些事情,再作一些說明和補充。文筆詼諧而瀟灑。但,在中國這塊封建意識還到處尋隙侵蝕的土地上,女人,是頂頂讓人敏感的問題啊,稍不注意,就會使人身敗名裂。鄭子雲對待女人的問題,是十分謹慎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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