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大新 > 湖光山色 | 上頁 下頁
九七


  §水58

  一看就知道,今天的「離別」表演很順利,曠開田正在賞心苑門口和幾個扮演嬪妃宮女的村中女人說笑,一臉的滿足和得意。他從衣袋裡抽出了一支香煙,立刻有個保安掏出打火機為他點著了,他長長地吸了一口,開始吐煙圈,他就是在吐煙圈時看見暖暖朝他走了過來。他的雙眸一跳,停了吐煙圈,面色肅穆了下來。周圍的女人一看暖暖冷著臉走過來,就都緊忙散開了。開田這時假裝沒看見暖暖,轉身進了賞心苑。

  暖暖緊跟著走進了曠開田的辦公室裡,可她沒有說話,只是拿雙眼死死地盯著對方。開田先也不說話,也拿眼和暖暖對視,可不久終於移開眼睛,淡了聲說:咋,找我有事?

  姓曠的,你可真歹毒!暖暖咬緊了牙說。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竟還會愛上你,不顧一切地要和你結婚。

  你這是啥話?我惹你了?我倆如今可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幹你的我幹我的。你無故來找啥茬?存心想找不自在?

  你這個說人話不做人事的東西,你坑害別人,就不怕壞良心?不怕天打五雷轟?!不怕佛祖以後會來找你算帳?

  你胡說啥?我坑害誰了?開田的眼也瞪起來。你是不是因為楚地居停業整頓對我不滿,告訴你,我那是在行使我村主任的職責。再說,你也是咎由自取,誰讓你容留別人賭博了?!你不知道容留他人賭博犯法?

  你說那是放屁!我留沒留人賭博你心裡最清楚,那夥玩麻將的人是從哪裡來的你也最明白!

  你明白了也好,明白了就該懂得別跟我作對!我警告你多次,不要管賞心苑的閒事,不要與我作對,可你執意不聽,現在好了,楚地居停業關了門,你一個錢掙不到,心裡舒坦了?你被關了幾天,身上舒服了?你這回要接受教訓的話,三個月以後繼續開門營業,倘是不接受教訓,我會讓你永遠不能開門,會讓你的楚地居房屋白白爛掉,會讓你再去整日種地!你以為我這個村主任是你能對抗得了的?我再次提醒你,世事已經變了,這裡如今是我和薛傳薪的地面!你只能老老實實,不能亂說亂動!

  你這個渾蛋!暖暖被激怒得抓起桌上的一個杯子朝開田砸去。曠開田顯然沒想到暖暖會朝他動手,他躲閃開那一擊之後,猛地撲過來,一邊狠踹暖暖一邊氣歪了臉吼:你這個賤女人,你還敢打我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主任,是楚王莊的王!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我這個村王的厲害!暖暖哪經得起他這樣踹,只幾下就被踹倒在了地上。暖暖倒地之後,曠開田仍覺不解氣,又上前沒頭沒腦地踢,暖暖先還想用手抓撕曠開田的腳,漸漸地,就一動不動了。最後,是暖暖口中和身上流出的血才讓曠開田從暴怒中冷靜下來,他站在那兒喘了一陣粗氣,才走到門口朝外邊的兩個保安喊:來,把楚暖暖這個女人給我抬回她家去!

  門外的兩個保安進門一看暖暖渾身是血的樣子,嚇愣在那兒。曠開田這時喝道:還不快動手抬走?!那兩個保安這才忙彎腰抬起暖暖向外走。薛傳薪其實一直在隔壁聽著這屋中的動靜,這當兒才出來輕了聲問曠開田:不會有事吧?曠開田揮了揮手:能有啥事?這種女人就是欠揍!不打她就殺不了她的威風,她就不知道她是老幾了!敢跟老子作對,也不想想你是誰?

  麻老四那時正好帶著一夥去看楚長城的遊客從山上下來,看見暖暖渾身是血地被兩個保安抬著走,吃了一驚,忙跑過來問是咋著回事,一個保安吞吞吐吐地說:她和主任生氣……麻老四立刻明白是讓開田打的,一向怕事的他忍不住叫道:咋能這樣打人?不想叫人活了?還有沒有王法?!他的聲音被站在賞心苑院裡的曠開田聽見,曠開田立刻奔出門吼道:麻老四,你他娘的亂叫啥子?是不是想讓我吊銷你的導遊證?想讓我封了你家的蓮子羹店?!不想在楚王莊住了你就給我說明白!麻老四一聽這話,不敢再說啥了,只是恨恨踢了一腳面前的一個石子小了聲罵:你厲害,你厲害咋不把我的球咬了!……

  兩個保安把暖暖抬進楚地居時,青蔥嫂正在院裡洗客房裡的床單、被罩,她一看暖暖渾身是血地被抬進來,嚇得驚叫一聲:這是怎麼了?那兩個保安哪敢回話,把暖暖放到床上轉身就走。青蔥嫂撲過去把暖暖摟到懷裡,含了淚問:暖暖,這是不是他們打的?暖暖只能微弱而含混地低語了一句,曠開田……狗……

  青蔥嫂聽完這句話牙倏地咬緊,淚珠子也跟著下來了:暖暖妹妹,你是為俺們受的連累,我——她再沒說別的,只是先跑去梅家藥鋪把梅老大夫請了來。梅老大夫查驗完暖暖的傷情後搖著頭歎道:這分明是踹和踢的傷,誰敢下這樣的狠手?青蔥嫂也不回答,只說:抓緊治吧。梅老大夫又是洗又是擦又是揉又是捏,最後給暖暖塗了滿身的藥,還開了七服湯藥。臨走時交待,一定要靜養,再不能走動和生氣,而且要按時吃藥,青蔥嫂點點頭答:記下了。這之後,她又去把暖暖的娘和奶奶叫來了。

  暖暖娘一看女兒這樣,立馬就哭著問:天呀,這是惹了誰了?暖暖的奶奶倒沒問,只是長歎一口氣道:暖暖是水命,偏偏碰到了土,土還能治不了水?都是命啊!暖暖娘這才有些明白,她抬起臉問青蔥嫂:青蔥,是姓曠的幹的?見青蔥嫂點了頭,老人呼地轉身向門口走去,邊走邊叫道:我倒是去問問他,憑啥把人打成這樣?青蔥嫂見狀急忙抓住老人的胳臂說:嬸子,姓曠的他如今已經不會同人講理,去了只會給你惹來一肚子氣,你要信得過青蔥,就讓青蔥來處理這事吧……

  暖暖那些天一直沉在疼痛和昏睡之中,偶爾睜一下眼,都看見青蔥嫂坐在她的床旁。她模模糊糊地知道,是青蔥嫂一直在照料著她。到第十天上,暖暖才算脫離了那種昏沉狀態,把眼睛完全睜開。青蔥嫂,讓你受累了。暖暖聲音低微地說。青蔥嫂握住暖暖的手流著淚道:暖暖,你是為俺們幾家的事挨曠開田打的,嫂子我心裡難受,我這幾天想好了,拆房子和占地的事,咱不告了,咱認輸,可他打你的事,不能算完,嫂子一定要給你把這個仇報了!暖暖微微搖著頭道:青蔥嫂,我和曠開田走到這一步,不僅僅是因為你家的事,你別管,我只要一能走路,我就還去告他,我要親自去市里、省裡,我不信他和薛傳薪就能把天全遮住!青蔥嫂抹了一下眼淚說:我不想看你再受折磨,他欺人太過,該受懲罰了!暖暖捏捏青蔥嫂的手,微弱地說:沒有鄉上或縣裡點頭,他手裡有權,誰敢懲罰他?青蔥嫂只冷笑了一聲,卻並不說話。

  這天晚飯時分,暖暖身子倚在床頭,正由青蔥嫂喂著喝點稀飯,忽見詹石梯背著他哥哥詹石磴徑直進了屋子,暖暖和青蔥嫂看見吃了一驚,一時都愣在那兒。我哥一定要我背他來見你一面。詹石梯很不自然地說了一句。自從當年暖暖和曠開田結婚之後,他就再沒有和暖暖這樣面對面說過話。你們想幹啥?青蔥嫂警惕地護住了暖暖的身子,暖暖現在可是有傷在身!她知道暖暖當初為婚事得罪過詹家,估計這哥倆此時來是不懷好意。

  暖暖輕輕推開青蔥嫂,聲音微弱且帶了喘息說:我知道他們這會兒來是想要幹啥,看我的笑話並挖苦我,我的婚姻得了這個結果使他們很高興,說吧,我聽著!那哥倆卻什麼也沒說,詹石磴是說不出來,詹石梯是低了頭把嘴閉著,只有一包東西從詹石磴那只尚能活動的手裡掉在了暖暖的床上,之後,那哥倆就像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很快走了出去。暖暖和青蔥嫂又是一怔,青蔥嫂有些緊張地抓過那包東西打開一看,不由一呆:那原來是一包曬乾了的紅棗,有一斤多重。暖暖接過那包紅棗直直地看著,眼裡就慢慢有淚水滲出來……

  半個來月之後,暖暖才算勉強能下床,可走幾步路仍是頭暈,青蔥嫂怕她總躺著不好,就給她削了根木棍,讓她拄了在院子裡走走。這樣又過了幾天,暖暖才算能自理生活,只是活動量稍大一點,就喘得厲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