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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這天早上,青蔥嫂侍候暖暖吃了早飯,扶她在院子裡坐了,然後回她家借住的屋子換了一身丈夫演離別》時的楚時衣裳過來,說:暖暖妹子,今兒個你長林哥有事出去,要我替他演離別》裡的船工,去把楚王貲拉來再拉走,把那十塊工錢掙回來。暖暖笑笑說:去吧,只是你這身衣裳可是男式的。青蔥嫂道:男式就男式吧,我今日就來個女扮男裝了。說著就向院門口走,在門口,青蔥嫂忽又回頭說了一句:暖暖,這是嫂子我長這樣大頭一回演戲,演的又是楚王坐船的船工,我真希望到時候你能站到門口看看我演得咋樣,像不像一個楚時的船工。暖暖看青蔥嫂一臉的認真,忙努力含笑點頭答:中,我待一會兒一定站到院門外看你的表演。

  青蔥嫂走後,暖暖在院子裡坐了一陣,之後,就想去後邊的曠家院子裡看看丹根,自打受傷後,她還一次也沒見過丹根哩。丹根的爺奶大概知道暖暖是怎麼受傷的,怕她向丹根說什麼,故一回也沒讓丹根過來看她。暖暖起身剛走到門口,忽見一個城裡打扮的絡腮鬍子男人來到了門前,她以為是剛來的遊客,忙向他解釋道:楚地居眼下停業,暫時無法接待,請去賞心苑住宿吧。不想那人倒沒停步,徑直走到她身邊,溫和地開口問:你是楚暖暖經理吧?你的身體怎麼樣?

  暖暖狐疑地看著他,心中暗道:這是什麼人?咋會想起來問候我的身體?她正想開口回問對方的身份,不防院牆那邊突然閃出了賞心苑裡的那個韓會計,只見他高聲向那個絡腮鬍子男人喊道:是來旅遊的吧?快去賞心苑離別亭前看楚國的情景劇《離別》表演,保你會大開眼界!那遊客這時就轉身問韓會計:幾點開演?馬上,快去。韓會計連聲催著。絡腮鬍子男人朝暖暖點點頭,便隨韓會計走了。

  暖暖倚到門框上,回想著剛才那人的問話,心上仍在奇怪,這當兒,嗚嗚的號角和尖厲的竹哨響了,她知道今天的離別》表演已經開始,她想起青蔥嫂要她看表演的交待,便拄著木棍緩緩地走到了院門外邊。

  這真是一個好天,天空像被人清掃了一遍,乾淨得沒有一點點雲彩,瓦藍瓦藍的;湖面上也沒有一絲絲風,水微波不興,安寧得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只倒映著純淨的天空。「楚王」的船隊就在這藍天麗日裡由湖灣的蘆葦叢中飛出,很快地向岸邊駛來。暖暖看見了,身著楚時服裝的青蔥嫂就站在楚王貲所在的那只船的船尾上,正奮力搖著槳。船的飛駛帶起了風,風把青蔥嫂的衣角掀上掀下,將她由帽子裡露出的短髮捋左捋右,她迎風搖槳,柔弱的身子也顯出了一股英武來。暖暖讓自己的目光只定在船尾,絲毫不動,因為她知道,只要目光稍一移動,她就會看見楚王貲的扮演者,看見那個她一想起來心就要疼痛的曠開田,姓曠的,你竟對我下如此狠手,我差一點就要被你踢死了……

  「楚王貲」帶領隨從上岸祭拜的場景暖暖沒有再看,那些場景她太熟了,差不多已經刻印到了心裡。她此刻不想再看的原因,除了太熟之外,還因為她不想看見曠開田那副耀武揚威的模樣。她仍把目光放在青蔥嫂搖的那只「王船」上,她看見青蔥嫂在「楚王貲」和隨從們從船上下完之後,一直蹲到船裡忙著什麼,偶爾站起身,也是很快又蹲下去,直到「楚王貲」和他的隨從又在音樂聲中返回到船上。

  離別的時刻到了,音樂變得低沉起來,船隊緩緩離岸,「楚王貲」站在船頭朝岸上俯首長揖,隨從們一齊在船上跪下朝岸上磕頭,青蔥嫂又搖動了船。按照往日的演出,接下來船工們只需把船搖進蘆葦叢裡就行,船隊中的其他船工們都是這樣辦的,獨有青蔥嫂卻繼續把船向湖的深處搖。岸上看熱鬧的人們注意到了這一點,都有些驚奇地看著,暖暖也覺得意外,以為青蔥嫂的丈夫長林沒有給她交待清楚。

  暖暖看得很清,船上的「楚王貲」和隨從這時都扭頭去看青蔥嫂,大概是在問她何以改變演出內容,不想就在這時,只見那船忽地左右一晃,突然就散架了,船上的那些人一下子全都落了水,在開田落水時,暖暖看見青蔥嫂朝他撲過去。岸上看熱鬧的楚王莊人見那船散架,倒都沒著急,莊上的人全會游泳,誰還在乎落水?暖暖自然也沒著急,她只是為青蔥嫂擔著心,擔心曠開田會因青蔥嫂出的這個紕漏扣她的工錢。岸上的楚王莊人都靜靜地注視著事情的發展。看表演的遊客們見楚王莊的人都這樣放心,就都站那兒看起了熱鬧。暖暖瞥見,薛傳薪也站在那些遊客中間,臉上浮了些惶惑。

  落水的人都在向岸邊遊,並漸漸遊到了岸邊,暖暖用目光在尋找著青蔥嫂,她知道青蔥嫂的游水本領很好,她應該已遊到了岸邊,可奇怪,上岸的那些人中卻並沒有她,暖暖又用目光去找曠開田,上岸的人中也沒有他,回頭去水中看,水中卻再沒有了游水的人。暖暖的心忽地懸了起來,天哪!她猛喊了一聲,她覺出腦子裡發出轟隆一響,忽然記起了青蔥嫂說過要替自己報仇的話,想起了青蔥嫂這些天的表現,刹時明白了她要自己今天看表演的目的,明白了她是想幹啥,暖暖不顧一切地向水邊奔去,同時嘶聲喊了一句:快去救人——

  岸邊看熱鬧的楚王莊人此時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麼,有幾個人也慌忙跳上了岸邊的船向湖裡馳去。

  幾乎在暖暖喊聲落地的同時,遠處的水面上漂起了兩個人。

  不,不——暖暖邊叫邊撲到了岸邊的一條小船上……

  曠開田後來被放在牛背上在村裡轉了幾圈,才算把喝進去的水全吐了並清醒過來。青蔥嫂雖也吐出了水,卻一直處在昏迷中,村裡人忙慌慌地用門板把她抬送到了聚香街的醫院裡。曠開田清醒後被扶進了他在賞心苑的辦公室,他閉了眼回憶著自己所遭遇到的事情,滿臉憤恨地對薛傳薪說:青蔥這個賤女人,一落水就撲到了我的身上,死死地抱著我,要不是我把她打暈,她差一點就要害死我了,娘的,好好的船咋就散了架了?我懷疑她是存心搞破壞,從今往後,再不許她和她男人與我們賞心苑有任何來往和絞纏……

  第二天早飯後,暖暖拄著木棍出門,她已和九鼎說好,讓九鼎用自行車馱她去鄉上醫院看望青蔥嫂。暖暖出了院門剛要坐上九鼎的自行車後座,忽見湖面上有一艘摩托艇嗚嗚地開到了村邊碼頭上,從艇上隨即下來了幾個穿便衣的人,那些人風一樣地沖進了賞心苑的院子,暖暖覺著有些奇怪,賞心苑出了什麼急事?就在她站那兒詫異的當兒,猛見曠開田和薛傳薪被那幾個穿便衣的人戴著手銬拉到了門外,暖暖和九鼎都瞪大兩眼驚在了那兒。

  你們要幹什麼?我是楚王莊的主任!你們敢抓我?!曠開田這時高聲喊著。那便衣中的一位把一個什麼證件向曠開田眼前一放,他竟沒再言語。這邊的暖暖心中猛然一喜:是警察?!一定是警察,老天爺啊,到底盼到了這一天。暖暖陡覺身上來了力氣,拄杖疾步向賞心苑門前走去。這當兒,只聽薛傳薪大聲叫著:我是省城五洲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告訴你們,就憑你們這些小警察,還敢跟我來這一套?你們怎麼把我拉走的,還要怎麼把我送回來,不過到時候可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

  那就隨你的便吧!這時從賞心苑院裡又走出一個人朗聲應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領!說著揮了一下手,那幾個便衣便推著曠開田和薛傳薪上了摩托艇。暖暖定睛去看答話的那人,不由得駭然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昨天去自家門前問自己身體咋樣的那個絡腮鬍子遊人嗎?他也是警察?

  楚暖暖經理,你好。絡腮鬍子看見暖暖,忙迎了過來。認識一下,南府市公安局的大鬍子小警察。

  你?

  他的聲音突然變低:領導接到你的舉報信後,就派我來了,不過我是以遊客身份來的,在賞心苑已經住了不少天啦!我現在受權對你宣佈,楚地居可以立刻恢復營業……

  暖暖只顧去抹眼淚了,既忘記了說話,也忘記了去聽對方說話,直到對方上了摩托艇,她才想起去揮手。摩托艇的馬達立刻吼了起來,艇隨即便調頭向東岸駛去,艇身急速拐彎時激起了很高的浪花,長長的浪痕久久沒有消失。暖暖那天記得最清的一幅畫面是:曠開田站在摩托艇上,滿臉驚慌地望著越來越遠的楚王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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