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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鄉派出所的警察向暖暖反復追問的是:你容留客人賭博已有多長時間?你收取的抽頭是多大?賭客最多時開幾桌?提供了什麼其他的服務?暖暖一直堅持答道:那幾個人是昨晚才來的,這是楚地居第一次有人打麻將牌,她從未向任何一個人收過一分錢的抽頭,更沒提供過任何方便賭博的服務。審問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上午,負責審問的警察最後也乏了,向她說了那幾個賭客的審問結果,那幾個賭客一致承認,他們先後在楚地居賭博三十餘次,賭客最多時有四十餘人,每人每次向楚地居總台交抽頭十五元。暖暖聽罷身子打了一個冷戰,臉色也隨之驟變,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這是一場誤會,她一直相信事情會真相大白,在聽了警察轉述的那幾個年輕人的交待之後,她才真正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才明白事情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簡單,那些人能口徑一致地說這種假話,肯定是預先就串通好的,而如果事情真像他們交待的那樣嚴重,那自己和楚地居不就完了?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我和那些人無冤無仇,他們何以要這樣害我?會不會是——

  她的心再次一縮。曠開田和薛傳薪兩個人影隨即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在這同時,她覺得她霍然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在把那幾個年輕人同曠開田和薛傳薪聯繫起來以後,全部事情便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天哪,你們竟這樣對我下手!

  在明白了這些之後,暖暖向警察們提出:既然我和那幾個年輕人的說法不一致,你們就應該去尋找旁證,假若我長期在楚地居容留人賭博,假若賭博的規模是那樣大,那麼楚地居的所有雇員就不可能不知道,鄰居們也不可能不聽到一點風聲,你們完全可以去找那些人問清真相。警察說:這一點我們自然想到了……

  暖暖是第四天上午才由聚香街派出所出來的,她急切地向楚王莊走著,焦慮、氣恨和缺少睡眠,使得她的面色煞白腳步踉蹌。她咬牙低頭用最快的速度沿著那條依山傍湖的沙土路向前走著,在離楚王莊不遠的地方,她忽然聽到前邊的路上響起一聲溫和的問候:施主好!暖暖聞聲抬頭,才發現是淩岩寺裡的天心師父手提一隻小桶站在前邊含笑看著自己。師父好。暖暖見狀急忙停步回禮,問道:師父這是——

  循例來丹湖放生。天心師父晃了晃手中的小桶慢悠悠答道,我見施主走路腳步不穩臉色蒼白,是出了什麼事情?

  滿腹委屈的暖暖一聽這問話,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於是哽咽著簡潔地把曠開田和薛傳薪對她所做的事情說了一遍。天心師父聽罷歎一口氣,緩聲說道:以老衲看來,此等事情的根源在於人的欲望,欲無底,望無邊;最初喚醒人們欲望的,其實是你,老衲雖在寺院,這一點還是知道的。這喚醒之舉,倒也不是不對,只是喚醒了人的欲望之後,該做必要的節制,可你卻沒有去做,這才出現了此類事情;壓抑人的欲望固然不妥,可喚醒人的欲望後任憑釋放不予節制,也無益。在我們淩岩寺裡,由於你帶來了大量遊客,使我等靠耕種土地為生的僧人改靠賣門票為生,錢來得容易了,一些年輕徒弟開始學習英語並期望使用手機,這不是壞事,但有一些端倪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有人嫌齋飯寡淡,有人嫌僧袍破舊,我們於是給予了提醒。對於你的遭遇,我以為還是看開些,忍一忍,一切都會過去的……

  暖暖可不想忍。她告別了天心師父後,急匆匆進了村,最後站在了她的楚地居大門前。楚地居往日的熱鬧已經沒有,門前空無人影,院門上掛著大鎖,門檻前靠著一個很大的紙板,紙板上寫著:因容留賭博,停業整頓三個月。她長久地盯著那個紙板,在心裡叫:曠開田,你到底還是得逞了!看見暖暖回來,青蔥嫂忙從一個小側門裡跑出來,一邊開著楚地居大門上的鎖一邊說:你那天剛被帶走,曠開田就領著幾個人抱著這個停業整頓的紙牌子來了,告訴我天亮停業,已住入的客人午飯前結帳離開,再不准接收一個新遊客,導遊員停止帶遊客去景點,所雇的遊船暫停下湖,不得領人上山露宿,不准帶遊客去湖邊垂釣,門前水塘邊的茶座禁止再提供茶水。我只得照他說的辦,把一切都停了。暖暖無語,只緩緩邁步進院。

  暖暖,我一直都在懷疑那幾個打麻將賭博的人的來歷,咋會那麼巧,他們一來就要麻將牌,一開始打就有人來抓了,人剛抓走可就來讓停業了?

  暖暖沒再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只輕聲問:雇的那些人的工錢還沒給人家發吧?

  沒,我想等你回來了再說。

  發吧,按半月的時間發給人家。

  中,我這就發——青蔥嫂的話音突然被一陣嗚嗚的號角聲打斷,兩個人不由得一齊扭臉,隔著院牆上的花眼,能看清是賞心苑的「離別」表演又開始了。

  現在的遊客都集中他們那兒去了,他們新擴建的十幾座小樓都已壘了一層,說全是歐洲式的,這回擴建的院子比原來的賞心苑大出好多倍,說有啥子球場,還有看服裝模特表演的檯子,聽說這個新擴建的院子叫觀湖館,昨天又拆了幾家人的房子,又占了幾畝莊稼地,村裡人都是當面不敢說啥,背後裡在罵。

  暖暖依舊沒有說話,只是轉身向院門外走去。

  你去哪?找曠開田?青蔥嫂急忙扯著暖暖的手,含了淚說:妹子,嫂子想勸你咽下這口氣,俗話說,退一步天高地闊,我和九鼎他們幾家已準備去賞心苑領那些補償款,吃虧就吃虧吧,站在人家的屋簷下,咱只有低頭了。現在看,要告賞心苑和他們作對咱肯定不是對手,聽說人家曠開田因為引資成功,已經成了模範主任兼支書,他在鄉上縣上都吃得開,薛傳薪背後的五洲公司又財大氣粗,這年頭,只要有錢,啥樣的關節打不通?你一個女人,能抗過權和錢這兩樣東西?依嫂子我的想法,咱就認輸了,咽下這口氣,咱不理他們,咱不告了,咱就停業三個月,三個月後咱安心做咱的生意,俺家和九鼎他們幾家的事,你也不必再操心,那是俺們的命,誰讓俺們恰好和賞心苑做鄰居呢?

  暖暖沒有回答,暖暖只是朝著賞心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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