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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其實回族知識分子或者說穆斯林知識分子都存在一個人格分裂的問題,現實的誘惑、現世的名利,與民族的感情、信仰的方式之間存在著矛盾,這是處於「多數」的海洋中的「少數」所必須面對的兩難境地。

  我更想說:在打磨文字技巧和學問規範之前,要知道學術和文學的良心是最重要的。應該思考你和所面臨的文明主人之間的關係,要自問你是否對得起你調查的村落和那裡的人民。

  為了與他們競爭,我呼籲開展「寺裡的學術」。雖然我非常清楚:如此對舊秩序的顛覆,不是幾個阿訇能幹得成的。我們只是以這個姿態,呼籲未來的清真寺和阿訇滿拉、穆斯林知識分子,介入捍衛自己文化表述權利的事業。至於能否成功,決定事情的是真主。

  這是一個歷史的口喚,它不理睬誰的急功近利。當弱勢民族不再處於受壓迫、被歧視的處境,當底層民眾獲得了平等和「事實上的平等」,一切遺產都是人類共有的。那時,穆斯林獲得了平等的對待,博士們的道德得到了規範——我們將全力聲討排斥和嫉妒。

  對於中國的穆斯林,不管是民間還是知識階層,希望到底在哪兒?

  不知我的思路是否很費解——前面提及《黑駿馬》和蒙古體驗,就是這個意思。人並非沒有機會表達對他人的關心。對他人表達平等和熱愛,是一件動人的事業。

  只能等待自己有話語權的那天?

  話語權可以用水平來實現。順便說一句:我高度評價「黃牛獎文學獎」的空缺。因為它如同宣佈:敢於對更高水平提出要求,意味著真的要追求對世界的話語權。

  我們這一代知識分子可能是值得懷疑的?

  不能這麼說。人都在前定的鏈條上。不如留意這樣的思路:穆斯林本身的規範,會洗滌流行文藝的汙髒。或者說,伊斯蘭的信仰,會啟發人去探索學科內最優秀的東西。摩爾根做了偉大的示範,優秀的後來人會模仿他。於是他們會靠近知識傳統中最乾淨、最專業化的內核。我們等待著這樣的人的出現,隨時準備著支援他。

  這就是答案了。還是《寺裡的學術》確定的方式。

  請允許我再說一些話。

  我們沒有排斥一切體制內回族或漢族知識分子的念頭。有志氣的中國穆斯林追求的,是代表整個中華民族。我們對人類的輝煌文明、包括學術和文學的積累不敢輕慢,因此對之才有了責任感。當別人在泡沫文化的洪水面前卻步時,伊斯蘭的教養使我們站了出來。既然敢於公開自己遵從穆斯林的道德大義,那麼我們也不會面對知識分子道德的墮落,而囁嚅不語,畏縮不前。

  不,學術永遠都不是主要的問題!塑造和追求理想的伊斯蘭形式,才是我們的理想。我盼望我們有這樣光榮的前定,經過我們一生的跋涉和積累,為苦苦尋求光明的「真主之道」的穆斯林世界,貢獻我們的一點經驗。

  2004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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