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葉廣芩 > 逍遙津 | 上頁 下頁


  青雨從臺上下來,剛卸完裝,李會長的秘書就來到後臺。秘書說會長給鈕老闆在京華大飯店定了套房,讓鈕老闆散了戲就過去,這是鑰匙。青雨問是不是飯局,秘書說沒有,專為鈕老闆一人。

  大秀跟我說,青雨還是糊塗,他不想想,平白無故人家憑什麼讓他上飯店?那時候他真是鬼迷了心竅,把誰都看成了朋友,想的是人要是成了角兒,怎麼捧你的人都有!

  青雨來到飯店,房間內沒人,他這裡看看,那裡摸摸,推開窗戶,清涼的晚風吹進來,望著窗外的夜景,他真有些飄飄欲仙了,豪華的賓館套間自然是比他六條連桌椅板凳也很欠缺的小屋強多了。六條的小屋是普通的方磚地,又硬又涼,賓館房內的地毯又絨又厚,比戲臺上的毯子柔軟細膩,能將人的腳埋進去……他在地毯上做了一個「臥魚」,感覺相當不錯。

  盥洗室的門開了,穿著睡衣的李會長踱進來,這讓青雨沒有想到,他以為房內只有他一個人。李會長望著青雨笑,那笑不是什麼好笑,青雨覺得哪兒不對勁兒,結結巴巴地說,李會長,您也來了。

  李會長步步逼近青雨,說他等青雨半天了。青雨一步一步往後退,退到了窗口,再沒有退路。李會長伸出手,撫摸青雨的臉蛋說,我一看見你在臺上唱,就想,這個人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就想摸摸你。

  青雨說,我是真的!我是肉體凡胎……

  李會長開始解青雨的鈕扣,把手伸進他的褲腰,開始摸索說,肉體凡胎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尤物來?

  青雨左右躲閃說,您別……別介……我從來沒幹過那個……沒有……從來!

  李會長從袖口里拉出摺扇,嘩地打開說,從來沒幹過那個,送我這把扇子是什麼意思?《貂嬋拜月》,貂嬋為什麼拜月,你的意思我清楚極了,你懂,你什麼都懂……

  青雨說,扇子是我爸爸畫的,我真沒別的意思!

  李會長說,難道這兩年我的意思你竟沒體會出來?你能體會到楊貴妃獨守空房的惆悵,不會體會不到我的意思。其實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要欣賞藝術,當然也包括人體藝術。

  不知不覺,青雨的衣衫被局長剝光了,李會長眯著眼睛欣賞著一絲不掛的青雨說,好美的身段,比穿著衣裳的楊貴妃美多了……說著又開始撫摸青雨。

  青雨說,求求您,饒了我!這讓我阿瑪知道了,得打死我!

  李會長說,我就愛看你這小樣。

  李會長狼一樣將青雨撲在地毯上,青雨才知道,豪華飯店厚重的地毯原來還別有用處,家裡的方磚地是那樣乾淨清爽。會長的老到讓青雨的抗拒變得多餘,在最終的防線被攻破的刹那,青雨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姐——

  大秀向我敘述這些情節的時候十分艱難,我能想像出,青雨跟他姐姐如此細緻地描述受辱過程,精神已經到了什麼樣的崩潰程度,他將一腔的屈辱難堪,一腔的難與人言全都倒給了他的姐姐,什麼是親人哪,這就是親人。

  我為我那位不爭氣的親戚流出了眼淚,心裡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咬,一口一口,咬得生疼。大秀卻很平靜,躺在病床上,望著房頂半天沒有說話,我順著大秀的目光望去,房頂的白灰已經脫落,上頭有一片發黴的黑黃水漬……

  五

  大秀說,青雨就像摔在一個滿是瘀泥的陡坡上,越掙扎越往下滑,下頭是大泥潭,明知沒有好結果,可是他收不住,由不得他自己了。

  不止是李會長,後來還加上了日本人。

  山口太郎是中國通,說一口流利漢語,是新民會首都指導部的部長,一個表面溫文爾雅實則心狠手辣的文化特務。

  青雨第一次見到山口是在李會長家的堂會上,那天他演《四郎探母》裡的鐵鏡公主,李會長傳來話,叫青雨演完了別卸裝,過來見山口先生。

  濃妝豔抹的青雨,穿著花盆底繡鞋,甩著手帕來到山口面前,給山口道了個萬福。山口脫口稱讚,好一個美妙女子!

  青雨掩口一笑,媚態百生。

  這一笑讓日本人心動了。

  李會長自然將一切看在眼裡,很快將卸了裝的青雨領到後面,跟山口見面。山口圍著青雨轉著圈看,把青雨弄得很尷尬。山口說青雨是他來中國見到的第一美,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青雨就是個女人,就問青雨是不是像太監一樣被閹了。

  青雨說,我是旗人,旗人不允許做閹人。

  山口說,你們那個旗人皇上在東北,難道和閹人還有什麼差別嗎?

  青雨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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