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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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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爾問為什麼,鐘一山說,有個電視劇《籬笆、女人和狗》,裡頭那歌唱得好,「碾子是碾子,缸是缸,爹是爹來娘是娘」,說的就是作協會員不能當學歷。 吃完飯,鐘一山要跟奪爾再到太真坪去,說奪爾要帶他去認識一個跟唐朝有關係的農民。馮小羽笑話鐘一山,說在座的所有人都跟唐朝有關係,沒有唐朝的爺爺就沒有現在的孫子,他在青木川找到了一個小狗腿子。 5 馮小羽最大的收穫是從佘鴻雁這兒得到了有關大小趙的信息,這是在歷史檔案中很難找到的。也虧了他那「喜兒」加「賈母」式的娘記憶還清晰,將魏富堂的第三次婚姻凸現出來。 回到家鄉的魏富堂變得謹慎多疑,他吸取了王三春的教訓,深居簡出,固守深山,從不走出青木川。山外抗日戰爭進入艱苦的相持階段,魏富堂在深山老林優哉遊哉地過著他的美好歲月,閒暇中的魏富堂還附庸風雅地作過一首詩: 山外青山樓外樓,行人往復任勾留。 哪管中日戰爭事,閒居樂土度春秋。 詩寫了,讓秀才仔細改過了,竟也有了文縐縐的味兒,反復吟詠,尚不過癮,自己用粗筆寫了,讓石匠刻在辦公樓掛匾的位置,顯示自己的文化。不倫不類的詩刻在了不倫不類的地方,這便是魏富堂的水平了。有外頭來的人,看到魏富堂的詩,指指點點地笑,在司令面前並不掩飾他們在文化上的優越,於是魏富堂知道自己還「差得遠」。 給魏富堂最大的觸動是他父親的死,賣油的老魏晚年稱得上是榮華享盡,壽終正寢,喪事辦得規模宏大,空前絕後。魏富堂所有親兵都戴了孝,附近鄉村都送了挽幛,魏家堆放的紙人紙馬,花圈挽幛,從靈堂一直排出院落,占滿了青木川一條長街。和尚、道士輪番誦經,經聲綿綿不絕,更有本地哭嫁哭喪的專業人士唱喪歌《黑夜傳》,音色嘹亮哀婉,如湧動中異峰突起的大浪,將喪事一次次推向了高潮。整個喪事在青木川大辦七天,孝子以外,老秀才施喜儒是魏家過事的主要人物,從魏老爺子病重選吉地到倒頭點主出殯,安排禮儀籌劃日期,無不是秀才一手操辦,魏富堂對施秀才的酬謝是一根金條二十畝山場。 但最終,魏富堂與施秀才卻是以不快收場,秀才發了秀才脾氣,退回了金條地契,這在當時確非是一般人能說得出做得出的。窮秀才有窮秀才的骨氣,有著文人難拿的頂真和窮酸,他不在乎勢力財產,他在乎做事的原則名分。究其原因,是魏老爺子墓碑戴令牌的問題。魏富堂以為,以他的勢力和影響,他的父親想修什麼樣的墓碑就修什麼樣的墓碑,甭說令牌,就是金龍繞柱,日月齊天,他要修誰敢攔?但秀才不幹了,說魏富堂這樣做是壞了鄉規,遭人背後唾棄,超越了規制,魏老爺子墳前縱然跪了石羊石馬,豎了石頭牌坊,戴上高大令牌,也是不算數的,只能讓亡人在陰間不安,背著虛名不得托生。魏富堂的意思是讓秀才給個方便,睜隻眼閉隻眼,跟鄉親們通融一下未嘗不可。秀才一聽火了,說士可殺不可辱,拿一根金條二十畝山場買個令牌,魏富堂這樣幹不是欺負他施喜儒,是欺負青木川的老百姓。秀才的宣傳工作做得很好,沒有半天,青木川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魏富堂要給賣油的老魏修令牌碑的事情,都覺得好笑,說土匪的爹戴著老爺的帽兒,那帽兒怕要戴歪了喲。 勢力歸勢力,拗不過習慣,魏富堂終於明白了在青木川給他爹修令牌碑根本不可能,心裡恨恨的,不能說什麼,但總是個心結。父親沒戴上令牌,他不能也戴不上,他將來不能跟父親一樣,碑頂上光禿禿的,像個和尚。他下定決心,自他而始,魏家的墓碑頂上要有雕刻精緻的帽子,要輝煌、要高大、要受人景仰,要絕對的與眾不同。這是什麼,這就是根基。 魏家缺的就是這個。 改換魏家門風,改變遺傳,他的後代再不能是個走街串巷賣油的,再不能是個扛槍鑽山的響馬,再不能是個販賣大煙的草莽。他的後代得知書達理,得斯文高雅,得有名望地位,最不濟也得像他的外甥李樹敏那樣,成為縣一中的高才生。 他的女兒魏金玉聰慧漂亮,但畢竟是個女兒。他需要的是兒子,需要堂而皇之的魏家繼承者,並因了這繼承者的改變而使魏家門風大振,再無人能在背後稱其為「土匪」,再無人能站在門口指著頭頂的詩嘻嘻哈哈。 品種的改良得從根上改,女人的選擇是極其重要的。 這就引出了以後的大趙小趙。 1941年,魏富堂破天荒離開青木川,上了西安。 魏富堂走得隱秘,沒有誰知道他到哪裡去了,知道底細的就是他的幾個磕過頭的弟兄。作伐的是在廣元買槍的老烏,這次是在西安買女人。 西安是魏富堂一生唯一進過的大城市,那是他到過的最熱鬧最文明的地方。他帶去五十根金條,一百兩煙土,還有大量的綢緞細軟,用四匹騾子馱進了西安城。魏富堂進了城,沿著南院門徑直往北,走到鼓樓底下,抬頭仰望,樓閣高立,落霞流丹,自是山內沒有的氣勢,霎時有些氣短,不敢停留,低著頭跟著老烏直奔蓮湖巷趙家而來。趙家是西安世家,祖父輩做過內閣學士,門楣上「進士及第」的匾額照耀得半條胡同都很明亮。到了西城,一問長安趙家,大人小孩都知道是掛金匾的人家。 魏富堂就是沖著這塊匾來攀親的,在青木川,他缺的就是掛匾的門楣,缺的就是金光閃耀的親族。錢他有的是,可是光有錢不行,人們外表敬重他,服從他,而內裡卻如乞丐一樣地小瞧他,再怎麼折騰,他也跳不出那個賣油的出身和草寇的經歷。和「進士及第」的趙家攀親與娶朱美人不同,朱美人跳上馬隨他而去,簡單直接,率性快捷,雖然照樣能生兒育女,中間畢竟少了些什麼。趙家是世家,趙家的千金是名門閨秀,魏富堂一切得按規矩進行,不能草率,不能露出山野的粗魯無知,將來生出的兒子從根上是用規矩製造出來的,每一個環節都無可挑剔,把施秀才那些龜兒子們的嘴牢牢封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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