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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白新生和福來在緊張地收拾東西準備搬家。劉嬸一點也不幫忙,好像兒子搬不搬跟她沒有一點關係。福來還抱了一線希望,動員他媽一塊住樓房去,但是遭到了劉嬸的嚴厲拒絕。劉嬸說她身邊還有套兒,套兒明年就畢業了,套兒畢了業就跟著她……眼下,劉嬸的心全在婚姻介紹所上,介紹所自成立以來一共介紹了三對,沒有一對成功的,當前面臨著信譽的危機,在這樣的情況下劉嬸更不能離開了。

  面對著桌上有數的幾張表格和相片,劉嬸不死心,劉嬸還在給周大夫配對。挑出來一個叫張安儀的,五十九歲,血型O,小學教師……讓福來兩口子參謀。兩口子都還沒說話,劉嬸就已經定了,說就是她了,明天就把她領來,這回得跟姓周的打好招呼:不許說子宮。

  第二天,劉嬸就領著張老師來了。劉嬸向張老師介紹,周大夫是好人,解放前是傅作義所屬部隊國民黨軍醫,傅作義一九四八年起義,算是革命老幹部。周大夫本人有技術,沒結過婚,脾氣柔和。兩人先處一段,要是彼此覺著都合適,也甭拖著,立馬就辦喜事。這個歲數了,誰也甭說考驗誰的話。毛主席說過,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朝夕是什麼意思?朝夕就是早晨跟晚上的意思,也就是說,早晨的事情,晚上解決,具體說就是早晨談戀愛,晚上結婚……

  張老師說她有點緊張。

  劉嬸說,別緊張,你緊張什麼?你都有過一次經歷了,人家周大夫還是個童男哪,按說他應該比你緊張。

  劉嬸的聲音剛傳到後院,周大夫就趕緊從屋裡迎出來了。周大夫問有什麼事,劉嬸說,沒事還不能上你屋裡來坐會兒?周大夫堵住門說他屋裡亂,下不去腳。劉嬸說單身漢哪兒有不亂的,正因為亂,才更需要談戀愛呢。周大夫說他連被子還沒疊呢。劉嬸說沒疊也沒關係,不顧周大夫的堵截,終於拉著張老師進了門。

  劉嬸給雙方做了介紹,三人三角而坐,誰也不說話。

  劉嬸沒話找話地說,這是張老師,張安儀。

  周大夫說剛才介紹過了。

  劉嬸說,這是周大夫,週一凡。

  張老師說剛才介紹過了。

  劉嬸說,是嗎?我介紹過了……

  三人誰也不說話,劉嬸也沒有走的意思。

  牆上掛鐘貓頭鷹的眼睛一左,一右,滴嗒,滴嗒……

  張老師終於憋不住了,撲哧一樂。

  劉嬸說,你樂什麼?

  張老師又低頭坐著。

  前幾日來相過親的小錢提著大包小包禮品,領了另一名婦女,來看望周大夫了。周大夫如遇救星般將小錢們讓進屋,周大夫說想著她就該來了。小錢說她真得感謝街道的婚姻介紹所,要不然怎麼能認識周大夫哪。

  劉嬸不解地看著周大夫和小錢說,你不是說不來了嗎?

  小錢說,上周大夫這兒,誰敢誇海口說不來了呢?跟著小錢來的女性是她的表姐,也來看看周大夫。

  劉嬸問那表姐說是不是高參。小錢說是高珊,珊瑚的珊。

  張老師看這情況,主動提出告辭。出了門劉嬸還在埋怨,看這事鬧的,他明明說跟那個女的不成,誰想還藕斷絲連地連著哪,都怪我,怪我調查不周。張老師表示這沒什麼。

  周家,周大夫取出了脈枕,對小錢的表姐說,把手擱上來,伸出舌頭……

  傅桂英英姿颯爽地沖進九號,手裡揮著馬鞭子,雙腿叉開,站在院子當中高聲叫板:王國強,你他媽出來!兩個同來的馬弁樣人物也在一邊助威:出來!

  傅桂英說,王國強,你別裝熊,你躲什麼躲?有種你就出來跟姑奶奶對陣!說著鞭子啪的一甩,如炮仗般在院裡響了個脆。

  大妞、王滿堂由屋裡出來,王滿堂說誰在這兒叫陣?大妞說穆桂英。王滿堂說她不在穆柯寨守著降龍木,跑北京來幹什麼?傅桂英說,我來找你們家門墩!大妞說門墩自打那天跟傅桂英走了就一直沒回來。傅桂英說門墩回來了,就在家裡。大妞就讓穆桂英搜。王滿堂說門墩不在家,有事可以找他,他是門墩的家長。傅桂英說,有人承認是家長就好辦,跟你家長說吧,你兒子做的馬生意,賠了!

  大妞說,那些馬不是正向著北京前進嗎?那天還說馬跑得好好兒的呢,它要完也得有個過程不是,總不能集體犯心肌梗死,嘩啦都躺下了。

  王滿堂問賠了多少。傅桂英說十八匹馬,你說是多少?王滿堂說十八匹他賠不起。傅桂英說您說了,您是門墩的家長,您就替門墩掏錢吧。王滿堂說就是一匹馬的錢他也掏不起,更別提十八匹。

  大妞說,這是什麼事啊?解放前有馬車的時候咱們都沒買馬,到如今,街上跑無軌,跑出租,咱們倒想起買馬來了。

  王滿堂說這事還是找門墩說去,他做的事,他自己了。傅桂英說剛才你們說你們是門墩的家長,家長不能不管。大妞說剛才是,現在不是了。

  傅桂英說也不用扯閒篇兒,拿錢來吧。大妞間拿多少,傅桂英說五萬,這是一半,另一半她擔著,既然是兩個人一塊做買賣,是賠是賺就得各自擔著。賺了,大家高興,賠了,也得賠得起,躲起來了算怎麼檔子事?

  大妞說,我們上哪兒找五萬去呀?當一個萬元戶都不容易,這還要五個萬元戶,這不是要人命嗎?!

  王滿堂說沒錢,傅桂英說沒錢就拿東西抵。讓兩個小夥子看看屋裡有什麼值錢的,一概搬走,平板車就在門口等著呢。王滿堂說這樣做是犯法。傅桂英說她拿了東西再跟門墩上法庭,中國有說話的地方。

  小夥子們將彩電抬出,說值錢的就這一件。大妞不讓他們動,說那是才買的。傅桂英說才買的更好。

  鉋子從屋裡出來,威喝一聲,放下!

  傅桂英說,你是誰?

  鉋子說,我是誰與你無關,你不能搬我的電視。

  傅桂英說,哪兒寫著是你的?

  鉋子掏出發票說,這有我買電視的發票,你看,這是日期,這是型號,這是我的名字。

  傅桂英一時不知怎麼應對,對兩個小夥說,擱下,先擱下。

  鉋子說傅桂英和門墩之間有什麼事,是他們之間的事,別人的東西不能動,動了就是犯法。傅桂英說,他們說他們是門墩的家長。

  鉋子說,門墩多大了?門墩二十五了,你聽說過二十五的人還有家長的嗎?

  傅桂英……

  鉋子說,該幹嗎幹嗎去!你跟門墩做生意你就找門墩,讓別人賠得起首先您自個兒得賠得起,甭淨想找墊背的。

  傅桂英說,誰墊誰的背呀?我現在是門墩的墊背的,那些馬還在張家口哪。

  鉋子說,那您就先奔張家口,再上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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