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葉廣芩 > 黃連·厚樸 | 上頁 下頁 | |
十三 | |
|
|
風起青萍之末,於蓮舫是想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東窗事發,一切當歸於「義和團」組織的那場知青聚會;歸於張悅要提拔消息的傳播和「義和團」的快嘴;也是那個人不能容忍這一切,拿出中國人慣用的殺手鐧——匿名信,把一切搞得一團糟。是的,凡是中國人,誰都知道,只要把「男女作風有問題」的屎盆往誰腦袋上一扣,任你怎麼洗也是洗不清的。有朝一日真洗「清」了,其臭味也是難以去掉;餘味能伴你一生,毀你一生。難怪張悅害怕了,不唯是張悅,所有的中國男性都怕這一招。對待世俗輿論,男性比女性更軟弱,更不堪一擊。為了愛情,女人可以背水一戰,可以不顧一切,失掉自己的所有。 男人不行,一旦有風吹草動,他們早早地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跳出圈外,表情平靜,裝模作樣地看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污辱,被撕裂,在輿論的壓力下苦苦掙扎。女人將無私的,無畏的,全身心的愛奉獻給對方。而男人在特定環境中就會充分暴露他的本性,被動,回避,退守,怯懦。男人不優秀,從性別的選擇上就不優秀,這點於蓮舫是看透了。於蓮舫看了看那兩個仍為羊頭肉而遺憾不已的老男人,又看了看櫃檯後面專心一意地擦茶葉罐的中年男人,突然產生了一種憐憫心懷。包括龔曉默、張悅甚至「義和團」在內。他們都沒有逃出於蓮舫的憐憫範疇,她不是在貶低他們,她是覺得真該用黃連、厚樸,恢複點「男子漢的自信」,給男人們一點兒底氣了。 于蓮舫是從清雅茶館走回鑼鼓胡同的,足足走了一個小時。推開房門見珠珠正坐在她的房間裡哭泣,珍妮在小床上正看美國才郵寄來的未婚證明書,全然不理睬珠珠的悲哀。任楠在書桌前全神貫注地讀著什麼,於蓮舫走近一看,是那封複印的匿名信,她一把奪過來問,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裡?任楠說是張家的大虎領著他的倆弟弟送來的,交給珠珠,讓她管管她的媽。 於蓮舫這才知道珠珠什麼都知道了,她認為張家三隻虎做事太絕,這與彩蘭的教唆縱容不能沒有關係。倒是珠珠突然受了這種衝擊,精神上有些吃不住勁兒,純潔溫柔的媽媽突然變得醜惡髒爛,任何一個孩子也不能接受。於蓮舫企圖撫慰珠珠,珠珠生硬地把她伸過來的手撥開了,向她尖叫著:我現在才知道我爸為什麼跟你打離婚,你對不起我們。從今往後我再不管你叫媽!任楠說,沒那麼嚴重吧,珠珠。珠珠說,你不知道那仨小子說的話有多難聽,把這樣污穢不堪的信給我看,是什麼意思?任楠說,什麼意思,報復唄,你該恨的是寫這封信的人,不是那仨小子。珠珠說,我誰都恨!全世界就沒一個好東西! 於蓮舫說,珠珠,等你長大了媽媽會給你講清楚……珠珠說講清楚也不要聽。任楠說,你幹嘛要這樣,天要塌下來似的,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很正常。誰知道將來在你身上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珠珠說永遠不會!任楠說,你不要把話說得太死了,連我自己都保證不了自己。這時曉初進來說珠珠的貓吃了藥死的老鼠,在樹底下抽搐呢。珠珠聽了嗷地一聲奔了出去,去救她的貓。任楠說,救什麼救,死定了,這叫二次中毒,無辜的受害者。 曉初說你快洗腳睡覺去吧,就喜歡空談,毛病。任楠走後曉初對於蓮舫說,今天下午張家三個孩子在院裡一通好鬧,領頭的似乎已工作,跟著兩個半大小子,捋胳膊挽袖子使勁兒叫駡,老爺子氣得直哆嗦,老太太靜靜地坐在茶几前喝茶,全不理會。偏巧珠珠下學回來,張家兄弟就跟她較開了勁兒,把珠珠嚇得又哭又喊,最後任大偉出面,把那哥仨轟走了。於蓮舫問曉默當時在哪兒,曉初說大概就在他的房裡。於蓮舫說,他一直沒出來?曉初說,沒有,他出來你讓他說什麼。又說,這封信究竟是誰寫的呢?于蓮舫看著那封用電腦打出的匿名信,想說什麼,苦笑了一下,終未說出。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