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葉廣芩 > 黃連·厚樸 | 上頁 下頁
十二


  於蓮舫出門,見曉初站在院裡,看樣子是有話要對她說,專門等她的。曉初在人事局工作,這兩天正在家歇病假。曉初直截了當地問,張悅給你來電話了?於蓮舫說是的。曉初說,張悅最近要提拔到衛生局當副局長,已經通過了,還沒有下文,這個時候最好……曉初說固然,外頭沒人知道你跟曉默離婚的真實原因,但這是張悅的關鍵時候,你不能害他……於蓮舫說張悅要見她很急,大概有什麼要緊的事。曉初說,你們好自為之吧,張悅是有妻室的人呢。於蓮舫說她知道。實在的,她對這位小姑子的關切心裡是很感激的,正如任大偉說的,她跟曉默是兩個性情,她是個善良的女人。

  約會地點在鑼鼓胡同口的廣告牌下,離龔家不過二三百米距離,於蓮舫幾步就走到了。張悅已經等在那裡,沒戴遮耳帽子也沒戴口罩,頭髮有些零亂,面容也很憔悴,衣服上沾了不少土和油漬。於蓮舫見了他笑道,你怎成了這副模樣,張悅不答,只是抽煙。於蓮舫說,你怎麼冒冒失失把電話打進龔家了,究竟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張悅不答,仍是抽煙。於蓮舫看到他頸上幾道抓痕,問是不是和彩蘭吵架了。張悅才恨恨地說,豈止是吵,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呢!三個兒子三隻虎齊齊地向著他們的媽,合起來跟我幹,還說要到龔家來收拾你。於蓮舫問,我們的事彩蘭知道了?張悅說不知誰給她寫了封匿名信,把我們的事全告訴她了,連前幾天在清雅茶館見面的細節都沒落下。

  於蓮舫聽了沉吟半晌說,既然鬧到這份上,索性挑開了,長痛不如短痛,這未必是壞事。張悅說,如果只是一個李彩蘭還好對付,問題是現在人事局,衛生局,連醫院的領導都收到了匿名信。那信是複印的,一式幾份,廣為傳播,目前他與於蓮舫的事已鬧得轟轟烈烈,臭名遠揚了。張悅一說,於蓮舫也感到事情的嚴重,看張悅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她也很生氣。張悅說,這件事准是薛寶田幹的,那天咱們在茶館喝茶,薛寶田不是去唱蓮花落了麼。於蓮舫搖搖頭,她認為薛寶田沒必要這麼大張旗鼓地張揚,幹這種事的是另外一個人,是她不願意想的那個人。她問張悅下步怎麼辦,張悅說無論什麼事都不要承認,眼下誰也沒抓到什麼證據不是。

  於蓮舫說,你跟彩蘭沒有承認我們的事?張悅說沒有,於蓮舫說那你怎麼向她和孩子們解釋我的離婚?張悅說,我談了你離婚跟我沒關係。于蓮舫問他對領導是不是也是這麼說的。張悅說他對領導表明他的作風是正派的,決沒有信中提及的那些事,至於寫信人有什麼目的和想法,他不敢揣測。不過這樣的做法在中國也太普遍了』,俗話說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對這種不負責任的中傷他不準備做任何解釋。張悅看看於蓮舫說,你不要多心,我這樣做只是權宜之計,沒有別的意思。

  於蓮舫抬起頭看天,今天是難得的晴天,冬日的藍天一絲雲彩也沒有,她覺得心裡如那天空,空落落的,她無力地靠在廣告牌的柱子上,那廣告醒目的大字是「恢復男子漢的自信」,這使於蓮舫想起了黃連、厚樸,大凡「不行」的男人,多是真元長期虧虛,心不攝念,腎不攝精,需黃連清心湯醫治,這世事繞來繞去仍沒逃出黃連、厚樸的範圍,便有些悲哀。張悅看於蓮舫臉色很不好看,便說,等過了關鍵階段我會給他們一些顏色看看,現在我不跟他們攤牌。于蓮舫知道張悅說的「關鍵階段」的意思。男人都是這樣,他們把前程看得重於一切,與拋家舍女的她完全是兩碼事。

  張悅當初愛她是真心,現在提出「關鍵階段」也是真心。他今日約她出來的目的只有一個——保住他,讓他順利登上副局長的位子,為此要於蓮舫咬緊牙關,死不認帳。張悅見於蓮舫半天不說話,便問於蓮舫還有什麼想法,於蓮舫說沒有。張悅說那我就走了,近兩三個月我們不要有任何聯繫。於蓮舫點點頭,看著張悅消逝在人群中才轉身,邁著疲倦的步子朝著龔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于蓮舫來到清雅茶館,坐在老位子上,彷徨四頤。今天茶館裡很冷清,那撥唱蓮花落的沒來,只有倆老頭坐在桌前滋味深長地回味老北京的羊頭肉,說廊房二條第一樓後門,裕興酒店門首,姓馬的回回煮的羊頭肉最為地道……於蓮舫知道,倆老頭子說的至少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眼下羊頭肉在北京早已絕跡。

  年輕人難得見到。一老頭說,馬回回的羊頭肉為什麼煮得好,湯裡擱了厚朴和細辛,這手絕活就沒人知道……于連舫想,怎麼在茶館裡也能聽到「厚樸」,真沒勁。掌櫃的提來一壺雙熏茉莉說,等人?於蓮舫說不等人,掌櫃的就把拿來的倆碗又撤下一個。

  於蓮舫問那幫唱蓮花落的怎麼沒來,掌櫃的說他們一禮拜只活動一次,不是天天來。於蓮舫噢了一聲再不說話,掌櫃的就又去擦他的茶葉罐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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