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娘要嫁人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齊父似乎要說什麼,結果卻被齊母一個眼神給堵了回去。齊母夾了一筷子的菜放入自己的口中,邊品味著菜的味道,邊呵呵笑道:「我就是喜歡李處長這樣的人,頭一回來家就不拿我們當外人。不過,本來也不是外人,我們兒子跟李處長是多年的同事——」

  李茂才沒接茬,悶頭繼續喝酒。

  「李處長,你儘管喝。我們旁邊就有一家賣煙酒的小鋪,開門開到夜裡十一點呢。喝完這瓶,我讓王東再去打散裝的白乾。」齊之君說完便掏出零散鈔票,從裡屋叫出了王東,「王東,到樓下那個小鋪,幫舅舅去打點酒來!」

  從屋裡應聲走出的王東,慢慢磨蹭到桌子邊上,接過鈔票,看了李茂才一眼。他的手裡全是因為緊張流出的汗水。

  「還不快去。」姥姥的一句話,讓王東如蒙大赦。

  王東飛似的跑出了門外。

  李茂才又灌下一杯酒,把酒盅重重往桌上一拍:「齊之芳,你出來!」

  齊家老兩口驚慌地對視了一眼。

  齊之君的臉上也是一陣恐懼。

  「齊之芳,出來!齊之芳,你以為這麼躲著,就能躲過去了?你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李茂才又是虎吼一聲。

  「李處長您喝超了!你不記得我告訴你了嗎?我妹妹不在家——」齊之君心一橫決定在今天將謊言進行到底。

  「你告訴我的全是胡話!」

  「媽,勞駕您給李處長盛點兒粥,喝了能稍微醒醒酒。」齊之君打了個哈哈。

  「用不著!我沒醉!」李茂才邊說邊掙扎著想站起來,誰知在酒力的作用下,他到底還是腿一軟又跌坐回椅子上。

  「齊之芳,出來!沒臉見我了吧,啊?有臉你為什麼不敢出來啊?」

  「處長,您可真是醉得不輕!」齊母臉色鐵青地厲聲道。身為齊之芳的母親,齊母決不允許有人在自己的面前侮辱自己的女兒。

  齊父則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在醒過味來後,他站起身,開始自顧自地向東臥室走去。「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齊父在心內又是一聲歎息。

  「你們!」

  不想李茂才卻顯然不願意就這樣放過準備躲入臥室的齊父,他指著齊父大喊大叫道:「你們一家子都搞陰謀!全都包庇齊之芳!窩藏齊之芳!」

  「誰窩藏她了?您看看,咱們家就這麼大個地方,她那麼大個人能往哪兒藏啊,要不,您搜查一下?」齊母「啪」的一聲跟李茂才拍了桌子。

  「我不搜查也知道她藏在哪裡!」李茂才紅著仿佛要淌血的眼睛狠狠地環顧著四周,然後哈哈大笑道:「你們這樣作風不良的家庭,就是不道德的家庭!你們助長女兒的歪風邪氣!一個沒道德的娘兒們,臉蛋子好看頂什麼用?齊之芳,你別藏在那兒了!出來吧!我軍優待俘虜!」

  瞬間,李茂才晃蕩著身子掙扎著站了起來。

  齊之君緊張地一把拉住了他,試圖繼續打馬虎眼道:「李處長,您怎麼沒量啊?我還當您有五兩的量呢,您看,我們三個人還沒喝下去五兩。別喝了,別喝了,咱們喝點粥吧。」

  李茂才卻一甩胳膊,猛地掙脫開了齊之君拉著他的手,步履蹣跚地往廚房方向走。

  「齊之芳,做人要有良心、有道德,啊?做女人更要有道德!」李茂才的聲音裡此時已帶有哭腔。

  齊之君和齊母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終於拉住了李茂才。

  「她就是明著搞對象,暗著搞腐化!齊之芳同志,你的道德哪兒去了?瀉肚子瀉出去了?」李茂才「啊」地狂叫了一聲,話說得越發粗糙歹毒。

  「李處長,您這麼個領導,怎麼說那麼難聽的話!」見李茂才這樣堵著自己的家門,噁心自己一家人,齊母徹底火了。齊母發狠地推了李茂才一把,將李茂才推了一陣趔趄。

  「你們家長還要搞包庇窩藏!」李茂才脖子一梗仿佛也要發作。

  齊之君見狀,忙用自己的身子攔在李茂才和母親當中,雖然事已至此,他還是想盡力息事寧人:「處長,都跟您一再說了,芳子她不在家。您又沒有事先通知我們您要來,芳子怎麼就不能出門辦事兒呢?」

  「哈哈哈。」李茂才怒極反笑。

  「你們以為幹部處長是幹什麼吃的?幹部處長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要掌握人的歷史和目前動向。像我這樣有經驗的幹部,不調查研究會亂發言嗎?告訴你們,我在進這個門之前,已經做了普遍深刻的調查研究!你們隔壁鄰居已經告訴了我,齊之芳是幾點鐘回來的,誰送她回來的。還有,在我進這個門的前一分鐘,我還聽見齊之芳唱歌。我哪一點錯待了她齊之芳,我待她還不夠好嗎?她連我的面都不肯見?我就是不放心她的身體,想看看她,送點兒吃的給她,慰問慰問。」

  李茂才說著從憤怒轉為了傷心,他接著道:「可是她呢,就這麼躲著我,跟躲野獸似的!我會吃了她?你們一家人還幫著她打掩護,幫著她撒謊矇騙我——酒呢?」

  刹那,李茂才仿佛整個人就像是猛地清醒了過來一般,又像是根本沒有醉過。驚得齊母和齊之君恍惚之間幾乎要相信,此刻站在他們面前的李茂才剛才種種借酒撒瘋的行為,不過皆是他為了試探自己一家人對他真實態度的故布疑陣。

  「你幹嗎躲著我呀?我就是想看看你——」說完了這一大番話,李茂才慢慢地轉過了身,拿起幾乎空了的酒瓶,又往自己的酒盅裡倒。他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就像齊母之前想像的那樣既辛辣又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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