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娘要嫁人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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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之君察覺到這一切,立刻將酒盅舉起:「來來來,李處長,你今天作弊啊,喝的還不到平常的一半兒!爸,咱們再敬李處長一杯!」 三個酒盅碰在一起。齊父、齊之君、李茂才將酒一飲而盡。 齊母把一隻雞腿放在李茂才碗裡。 「你們喝,我再去拌個涼菜。」齊母有點擔心躲在廚房裡的女兒。 不想李茂才望著齊母消失在廚房門後的背影,臉色卻一下子變得越發陰沉。 齊之君見勢連忙跟齊父對了一個眼神。 齊父不得已只好再次端起酒杯,強笑著說道:「李處長對我們芳子恩重如山,我們芳子是不會忘記的。」 廚房內,齊母邊在一個盤子裡拌著海帶絲,邊對齊之芳小聲道:「這老頭子,喝了兩杯酒話都不會說了。跟念感謝信似的!」 「什麼感謝信?就跟作總結報告似的!老李一聽就知道我跟他完了。」齊之芳說著說著不由眼神一黯。 「你跟他完了嗎?」齊母道。 「完了。」齊之芳仿佛猛地下了什麼決心。 「完了不就完了嗎?還躲著他幹嗎?」 齊母入情入理的一句話,卻說得齊之芳無比心虛。 齊家客廳中,已經徹底把自己雙眼喝至混濁一片的李茂才,伸手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頭喝下去,接著又抓起酒瓶,再次給自己倒酒,由於手頭不准,酒從杯沿漫出,開始在桌面上橫溢。 齊之君見狀越發緊張,他看看李茂才,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 齊父顯然也沒見過李茂才這種糙老爺兒們喝酒跟拼命似的陣仗,避開了兒子求助的眼神,齊父轉身向廚房內高聲,請求增援般地叫道:「芳子他媽,還在廚房裡磨嘰什麼呢?快出來陪李處長吃飯吧!」 聽懂丈夫聲音中恐懼,齊母只得端起盤子向門外走去。 「來了,來了!」 齊母出門後,回頭看了一眼女兒。她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拉了一下燈繩,廚房瞬間陷入黑暗。整個廚房裡只剩下六神無主的齊之芳在昏暗中眨動著眼睛。 齊母端著海帶絲走回桌旁時,李茂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輕地把涼拌海帶絲放到桌上,幾滴從桌面上流下的酒,滴落在齊母的腳面上。齊母覺得如果李茂才這輩子曾流過淚的話,那麼這個粗糙男人的眼淚也許多半會像這些灑落在地上的酒一樣辛辣且激烈。 「之君,你是不是給李處長換個大點兒的杯子呀?他這麼一次次地倒酒多費勁哪!」齊父試圖用殷切來掩飾自己的緊張。 「我是怕李處才喝傷了腸胃。」齊之君大著膽子拍了一下李茂才的肩膀,假裝玩笑道:「李處長身居要職,別喝壞了身體,耽誤工作。」 李茂才微微轉過頭,皺起眉直著眼看著齊之君。齊之君被李茂才滿是血絲的眼睛看得有點毛。 「你不是說我海量嗎?」 瞬間,齊父和齊母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彼此眼神中都看到了一種叫作恐懼的存在。而王東、王方、王紅都瞪著李茂才,眼睛都不敢眨,似乎一顆炸彈在他們眼前正冒火花。 「看來李處長的確海量!來,我拿大杯子來!」齊之君還想繼續打圓場。 「用不著!」 李茂才硬硬地從嘴裡砸出一句話,讓現場的所有人都聽傻了。 「王東,你帶妹妹進屋玩兒去。」中國大部分男人和大部分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悲哀,往往就是中國女人在很多時候都比男人行。在齊父和齊之君兩名大老爺兒們都被李茂才身上散發出的煞氣嚇得噤若寒蟬之際,齊母說話了。 見姥姥發了話,王東拉起王紅就走,仿佛逃似的離開了這張充斥著緊張氣氛的餐桌。 齊母和顏悅色地柔聲對李茂才說道:「李處長啊,今天您是不是碰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兒了?有什麼話,說出來,咱們都不是外人,是不是?有氣最怕憋著,憋壞了多不合算是不是?所以您有氣有怨,就往外倒,千萬別在心裡憋著——」 李茂才使勁看了齊母一眼,在齊母備受歲月摧殘的容顏上,他看到了跟齊之芳一樣的美麗與剛強。 「再喝兩杯,我就憋不住了!」李茂才低下了頭。 見李茂才霸氣非常的氣勢一時似乎被妻子壓了下去,身為一家之主的齊父連忙趕緊趁機瞪了李茂才一眼。不想,李茂才卻一點都不給齊父留面子,虎著臉用眼睛掃了一眼齊父,舉起杯子一仰脖就把杯子裡的酒飲盡。 「來了,大杯子來了。李處才,來,我給你滿上。」醒過神來的齊之君,慌忙給李茂才拿來了大杯子。李茂才卻毫不理會他的殷勤,自顧自又倒了一盅酒。此時李茂才端著酒杯的手更加不穩了。酒不斷地從杯口流出,開始順著他的手腕往小臂上淌,最終讓他今天特意穿上的嶄新中山裝上濕了很大的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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