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娘要嫁人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李茂才邊隨口答應道「還好,還好」,邊不停地用眼睛在房間內尋找著齊之芳可能藏身的地方。

  「吱呀」一聲,門開了。齊之君笑著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因為緊張,他的笑容顯得很假、很硬。

  李茂才一看見齊之君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齊之君見狀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李茂才面前,拉住李茂才的手就開始不停地玩命上下搖晃,仿佛等待了幾輩子才終於有機會第一次見到一位大首長一般,一臉萬分榮幸的樣子。

  「稀客、稀客!李處長您可是大忙人,怎麼今天有空出來微服私訪?」

  李茂才沒有心情敷衍齊之君的客套話,臉色微微一沉單刀直入地問道:「芳子呢?」

  坐在一旁的齊父剛想張嘴說些什麼。已看出李茂才今天來得頗有幾分蹊蹺的齊母,馬上就給了他一個眼神制止了他。

  「哦,她去一個朋友家了。」不太善於說話的齊之君稍稍磕巴了一下。

  李茂才臉突然一沉:「哪一個朋友?」

  「不清楚,反正就是一個電話把她叫走的。芳子朋友多得很,單位上的、合唱隊的——」

  「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齊之君注意到李茂才的狐疑,更加不自在,話更加多起來:

  「也有可能是王燕達生前好友把芳子請去了。王燕達的人緣也不錯,犧牲以後,消防隊的戰友都很關心芳子,時不時弄一頓好吃的,請芳子去聊聊,補充點營養,懷念一番。芳子到現在還是緩不過來,看見燕達那些戰友,就像看見燕達本人了——」

  不想這番話,卻讓李茂才的臉色越來陰沉。

  齊之君見事已至此,只得對李茂才陰雲密布的臉乾脆視而不見,索性咋咋呼呼地伸手抄過兩隻小酒盅和一瓶白酒。打開瓶蓋,給李茂才和自己滿上。

  「我不喝酒。」李茂才語氣透著一股堅硬。

  「不會吧?我記得李處長您可是海量啊!」齊之君強笑著打了個哈哈,順手又抄過一隻酒盅,給齊父斟了一杯:「爸,給您也倒上了,啊。」

  齊父方要推辭,不想兒子齊之君卻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話裡有話地說道:「我爸爸聽說李處長就好這一口,早憋著勁要陪您一醉方休呢!」

  齊父心中暗歎一聲「兒女們果然是今生向父母索債的債主」,齊父一咬牙只得下了在今天捨命陪君子的決心。

  見李茂才端起酒杯開始跟齊父、齊之君這對父子在客廳中開始推杯換盞之時,齊母覷了一個空子手裡拿著個小板凳閃身溜進了廚房。

  眼睛在廚房狹小的空間中掃了一圈,齊母沒發現齊之芳。正在她一臉的懵懂之際,一回身卻見女兒脊樑緊緊貼著牆壁藏在了廚房門背後。

  齊母放下板凳,伸手去拉女兒。齊之芳卻使勁搖頭,指指客廳。

  「你就打算這麼靠著牆站一晚上?」齊母對齊之芳耳語道。

  齊之芳聞言一驚:「他說他要待一晚上!」

  「那要看他喝多少了。要是你哥把他灌趴下了,說不定他得待一夜呢。哎喲,那牆又不是靠山,你靠那麼緊幹什麼?」

  「您別管我。」齊之芳一臉煩躁。

  齊母邊把齊之芳往廚房里拉,邊輕聲歎道:「我不管你誰管你?牆多涼啊,你跟它貼那麼緊!剛剛小產的人,脊樑骨非落下病不可!我問你,你到底跟這位李處長怎麼回事兒?」

  「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

  「是不是你又碰上什麼人了?」

  「媽,您快出去吧,不然李茂才該懷疑了!」

  「他已經懷疑了。」齊母不為所動。

  「我總不能現在出去呀!」

  「你是不是跟那個小戴?」

  「我跟您說了,一兩句話說不清楚!」見母親近乎一針見血地直接點到了自己最心虛的地方,齊之芳的心有點亂了,她故意岔開話題道:「孩子們都餓了吧?」

  「孩子們有我呢。你在這兒好好暗藏著吧,啊。」齊母歎了一口氣,腳步沉重地向門外走去,不想她剛走到門口又折回來,道:「芳子,別又靠牆,冷。」

  再有千杯萬盞的酒量,也架不住心內有事。酒入愁腸,才不過小二兩酒就讓李茂才眼睛微露出醉意,面孔越發陰沉。

  王東、王方、王紅擠在舅舅和姥姥之間,拘束地吃著自己碗裡的飯菜。王紅一不小心,把勺子掉在地板上,嚇得趕緊看看李茂才。齊母趕緊把自己面前的一把勺子遞給王紅。王方的筷子向那只燒雞伸過去,手卻停在了空中,五官突然扭曲。

  原來桌子下面,王東使勁踩住了王方的腳。王東知道這只雞是姥姥特意買回來給母親齊之芳補身子的,所以他覺得這雞王方她不應該吃。

  但王方又不是王東肚子裡的蛔蟲,哪裡能明白王東的這一番對母親的孝心。掙扎著將腳抽出,王方當即報復似的狠狠踢了王東一下。王東被踢後,吃痛反擊,立刻一腳踢了回去,不想王方卻在此時機敏地縮回了腿。王東的腳則狠狠踢在李茂才恰好伸過來的腿上。

  李茂才疼得眉頭一皺,目光兇狠地朝幾個孩子看去。

  王東嚇壞了,趕緊埋頭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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