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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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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楊燹和喬怡走進產房外那條走廊時,「哇——」一聲嬰兒的啼哭倏然傳出。是從產房裡傳來的!季曉舟從長椅上彈起來,緊張萬分地聆聽著。正當他要撲向那扇燈火輝煌的神聖之門時,另一位丈夫捷足先登,已從護士手裡接過自己的孩子。季曉舟又沮喪地坐下去。見楊燹和喬怡走過來,他做了個苦臉,表示一無進展。這跌宕起伏的情緒他已重複多次。 「沒關係,一切都會好得不得了的!」楊燹拍拍季曉舟的肩膀。 季曉舟從椅子上站起來,開始在走廊裡踱步——象那種電影中用濫的鏡頭一樣。可見電影編導們是考究過生活的。踱步有助於增強人的耐力,有助於撫慰身心的焦灼。這一夜他要走多少路呢?大約遠甚於以往任何一次夜行軍。這是他一生中最長的夜。西方有種荒誕的理論,說是人若想延長壽命,就去尋找痛苦,在痛苦中,你感到時間比實際上長出若干倍,一分鐘可以象一年那樣長,也可以象十年那樣長,全由痛苦的程度所決定。曉舟和萍萍這一夜,或者可以印證這種理論吧? 楊燹知道此刻對曉舟說什麼安慰話都白費,於是便住椅子上一靠。過了一會,他的呼吸漸漸拉長了。 「啊——」待產室傳出一聲呻吟,曉舟停止了踱步。「啊……」喬怡也從迷蒙中驚醒。 「是萍萍!」曉舟慌得左顧右盼,然後轉向待產室:「是萍萍……」 楊燹霍地站起來,臉上竟毫無睡意。他迎面攔住一個年輕的女護士:「喂,你能進去打聽一下嗎?一個姓甯的產婦出了什麼事……」 「待產室不歸我管。」女護士說罷要走,被楊燹一把拽住。 萍萍又呻吟一聲。季曉舟沖上去:「哎,同志,同志!麻煩你了!幫我去問問吧?」 那姑娘轉過身:「咦,才怪哩!你們到底哪個是她愛人……」她挑著鑷成一根線的雙眉。這句不三不四的話使楊燹陡然上了火。 「誰是她愛人不關你事。現在是請你問問那裡面的情況!」他一座山似的插在曉舟與女護士之間。萍萍的呻吟越來越慘。「你去還是不去?」 女護士眼一斜:「我正忙著,顧不上!」 「剛才你不是在那門口,對著歌片學唱鄧麗君嗎?」 喬怡驚異,他原來壓根沒睡著?這警犬似的傢伙。 女護士:「你管不著。」 「我一點也不想管你。您日後真成了大歌唱家也難說。現在只請您去問一聲,這不耽誤您什麼吧?」楊燹冷冷道。 女護士不甘服輸:「那……稍等五分鐘!」她想溜。「站住!你聽見她在叫嗎?!五分鐘,說得輕巧!五分鐘?子彈命中目標只需要千分之一秒。五分鐘,你算算可以死多少人?——現在就去問,去呀!」 那姑娘只得在楊燹的「押解」下走進男性的禁地。一會兒便垂著眼皮出來答覆:「胎位不正,在採取措施。」說罷逃也似的走了。 季曉舟愁苦著臉,「那咋辦?那咋辦?」 「咋辦你也辦不了。要不,你到外面去,就聽不見她叫喚了。」楊燹皺著眉道。 「不,不,我就守在這裡……」 「那我出去吧,我可是怕你那張造孽的臉。」他往走廊出口走去。 喬怡忙安慰這個神不守舍的男子漢:「沒事,沒事,你別急……」 季曉舟什麼也聽不進去,又站起來踱步。步子更急促、更不穩定了。 「萍萍苦啊……」他仿佛自語,「跟了我她真苦透了。不然,她父母兄弟總會來安慰安慰……她為我把什麼都丟了……」 踱步。踱步。 喬怡感到,在這裡呆著的人仿佛又重歸於母腹,那麼狹小滯悶,無法感到時間的流動。不知是什麼時間了,長廊盡頭,天色已微白。她站起身,朝亮處走去。楊燹在階梯上叉著腰,背朝著她。 「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他突兀地問。他已感覺到了她來到身後。 「我會抽空去看看首長。」喬怡打趣道,「恭喜你,未來的參謀長。」 「未來?現在就是!」 「那你明年還考研究生嗎?」 「那是明年的事。個人計劃往往不能作數。」他忽然轉過臉來,「喂,蕎子,你說:軍官和研究生你更喜歡哪個?」 「那得看軍官的水平和研究生的質量。」 「你這回答太缺乏人情味。」 「從今後我就是個以理智為主要成分的人了。感情……」喬怡覺得,她不會再有什麼完整的感情。即使日後不免與某個男公民結合,但那也必是貌合神離。 「我明白你的意思,咱們還是繞開這類危險的話題吧。感情多了活受罪。」 「你怕什麼?我們不是已經畫過句號了嗎?現在談話的只是兩個無性別的朋友……」 「我有性別!」他粗魯地打斷喬怡,「並且對無性別的人不感興趣!」 喬怡妥協地微笑了:「咱們別在這最後的時間裡鬧彆扭了。」 「我同意。」 「那談談你的打算——將來是繼續率領上千號大兵呢,還是研究植物?」 「我會使它們互不衝突。人幹嗎不能同時幹好兩件事?我能幹好。你信不信?」 「你根本不在乎別人信不信。」 他笑了,正中下懷。「我喜歡軍營,也喜歡植物,簡直說不出更喜歡哪個。我有時產生一種很荒誕的想法:覺得植物和軍人有些相似。軍人是肉體的防護林帶。當你看著成百上千的戰士整齊劃一地列隊,我頓時把他們想像成大森林。而反過來,樹也是有個性的,只不過它們的個性從屬森林這個整體。在這一點上它們多象戰士。它不僅有性格,還有感情,甚至感官。國外已有最先進的儀器,能測出植物的快感與痛感。這些感情從來不為人瞭解。有句話叫『人非草木』,我看該叫『草木亦人』。冷漠和嚴峻是樹的屬性,也是軍人的屬性。但只是外表,軍人和樹一樣,也有著不為人知的痛苦和歡樂。要研究樹和研究軍人,其難度大致相等。所以我很難說更愛哪一個。我象那種叫作『卟啉』的有機物,與元素鐵結合,就成為血紅素!與元素鎂結合,就化為葉綠素。」 「依我說,你選擇這兩個職業恐怕都不對路,你說不定該去作詩。」 「我作過。事實證明不靈光,被貴社兩次退稿。」他正視著她。 喬怡一驚:「怎麼……你不是否認寫過小說嗎?」 他只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敘述一遍。「怪不得,我看那字跡眼熟得要命,可就沒想起……我怎麼沒想到小嫚呢?」喬怡感慨,「我怎麼會想到她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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