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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果然是薛蘭。她竟主動與萍萍和喬怡笑著打了個招呼。丁萬滿臉幸福地靠攏過來。

  萍萍卻不滿地對薛蘭說:「怎麼又好啦?那天音樂會,丁萬為等你,自己可是沒聽成!」

  丁萬:「你別那麼大嗓門!那天晚上……」他想說什麼,回頭看看薛蘭,又遲疑了。

  「說嘛,這有什麼!」老姑娘打著哈哈,「那天晚上,我又相了一處親!多相幾處,好有個比較嘛……」

  萍萍尖嘴利舌:「那你就慢慢比較吧。」她拉著喬怡要走。

  丁萬急忙叫道:「話沒說完呐——最終比較結果,我把他們比下去了!」說完,他和薛蘭一起笑起來。

  走到汽車站,萍萍還在嘀咕:「還比較呢!你不知道吧?那女的有個癱子媽,這麼大不出嫁就為這個。以後他倆是好是歹還難說!」

  喬怡突然覺得膝蓋一陣刺痛:血摽住了褲腿,又被扯開,中午那一跤摔得夠慘。車來了——

  電車上擠著一大群郊遊的小學生。老師們既發這種雅興,又無力解決交通工具,驟然給城市客運增加了負擔。一股子汗味,每個孩子都是個蒸籠。大半天的遊玩,他們還沒瘋夠,仍在車上尖叫追打,老師們徒勞地喝斥著。萍萍坐在兩節車廂相接的地方,喬怡站在她跟前,為她充當「圍牆」。她可經不起這幫小驢駒瞎撞亂碰,沉甸甸的下腹令人懸心。

  「我拉了好幾節課了,眼看快考試……」萍萍憂心忡忡地對喬怡一笑,「等曉舟的工作有著落,我開夜車補課。」她突然皺起眉頭。

  「怎麼,不舒服嗎?」喬怡問。

  「肚子疼起來了……」她拉住喬怡的手,「不該呀,還差二十多天呢!」

  「你太累啦!你看你那樣子,滿臉浮腫!」

  「沒辦法,誰讓我嫁這麼個呆丈夫。」

  車一顛,她眉頭皺得更緊。喬怡問:「不行咱們下車吧?別折騰出事來……」

  「好歹都到這兒了,沒事,你別怕。反正這是最後一處,沒希望就拉倒了。」

  她執意不下車,臉色有些駭人。喬怡腦子亂哄哄的,萬一出現不測,她拿得出什麼措施呢?萍萍懷著的是他們苦難愛情的果實啊……

  六年前的三伏天,熱得可怕。萍萍母親忽至,進門就板著臉讓萍萍跟她走。「到哪裡去?」

  「回去。見你爸爸去——你自己去跟他講清楚:你到底搞了啥名堂。」

  「我信上不是講清了嗎?」萍萍倔強地說。

  「你有種當面跟你爸講,跟你弟弟妹妹講去!」

  喬怡和田巧巧面面相覷,她們預料到要出什麼大亂子。桑采從屋門前路過,馬上各屋張揚去了,「了不得!萍萍媽來了!肯定是為了萍萍和季曉舟的事!一張面孔駭煞人……」

  走廊裡各屋都湧出腳步聲。有了解悶的機會,姑娘們並不吝惜午睡。

  萍萍母親見人多,站起身道:「你們哪位去把領導喊來,我有話跟他們談!把那個姓季的也給我喊來!」

  這位縣立中學校長夫人大概被那點可憐的權力慣壞了,竟用命令口氣對大家說話。沒人理會她。喬怡恭敬地答道:「夏天有規定,男同志不得進入女宿舍樓。」田巧巧塄頭愣腦補充道:「咱領導全是男同志。」有人哄笑。

  圍觀者們並非全是同情萍萍的,大多數隻打算熱鬧熱鬧,個別人冷言冷語。有人就曾私下調査萍萍經期是否按時,並說她常常很晚回來,似乎沒有得到家庭認可的戀愛就多少有點鬼祟感。加之萍萍一味逞強,表示她什麼都不在乎,一副殉情姿態。有一次全隊去軍部禮堂開會,萍萍公然坐在季曉舟旁邊不說,會後放電影《波隆貝斯庫》,映到男女主人公被迫離別,她觸景生情,竟依在季嘵舟脖子上哭起來。會後徐教導員氣急敗壞地問她:「你那叫幹啥?」

  「不是提幹了嗎?」萍萍反問。

  「提幹就能那麼幹?」

  「沒怎麼幹,不過是在正常年齡幹一件最正常的事!」她那回答太可疑了。

  中學校長夫人自己倒了杯冷開水,一面扇著扇子。她長得很斯文小巧,年輕時一定不亞於萍萍,若不是拉長一張臉,她的形象蠻讓人喜歡。

  「要是不斷呢?」萍萍反問。

  「那我就好比這麼多年喂了只貓!貓大了,野到外面去了!」這位母親眼圈一紅,「就是養只貓,它也比你知恩!」說著便油泣起來。萍萍拿起毛巾遞給母親。萍萍也受不了了,扭轉臉對牆壁抹淚。

  「媽,你到底要我怎樣啊?……」萍萍嗚咽道。

  「跟他吹!跟他散!你一個革命幹部的女兒,怎麼能找個沒爹的!人家把這種人叫做啥子?叫私貨,野種!曉得啵?」她站起身,用那塊毛巾替萍萍揩淚,「你心好,媽曉得。看人家遭孽,你心就軟了。男人們想叫你這種不懂事的丫頭心軟,那他一身都是點子!你受騙啦……」

  萍萍止不住流淚。季曉舟從不曾騙她。當萍萍頭一次提出和他建立戀愛關係時,他拒絕了。一個星期天,萍萍悄悄跟蹤季曉舟,見他走進自己那個破陋的巷子,管巷口的瘦老頭叫「爸」。老頭在釘鞋,嘴裡銜著鞋釘,手上黑乎乎的沾著鞋膠。過了一會兒,季曉舟便擔著水桶排進接水的隊伍。萍萍走上去,落落大方地笑道,「你是怕我挑不動水?」然後,搖搖晃晃地將兩桶水挑進院子。季曉舟愕然,那對老夫婦亦愕然。萍萍對曉舟說:「從你拉那車碎磚頭回家,我已經想像出你家是什麼樣了。你放心,以後我會替兩個老人挑水的。」

  母親還在繼續說著,「只要你聽話,改正錯誤,媽不記你仇,受騙嘛,哪個姑娘也免不了……」

  萍萍此刻已平靜了,「媽,我沒受騙。我是心甘情願的。」

  「阿姨,」喬怡冒冒失失插嘴道,「您要是瞭解季曉舟這個人,就不會……」

  「哦——」萍萍母親轉向喬怡,「你大概就是喬怡吧?萍萍信裡提到你不止一次……」喬怡剛想表示親熱,不料她突然變了臉,「是你支持她跟那個姓季的好?」

  喬怡忍不住說:「您不能憑社會成見來判斷一個人。季曉舟的品德你可以向任何人打聽去……」

  「哦,他這樣好呐?!」萍萍母親眯起眼。

  「對,我證明。」田巧巧說。

  「那你們咋個不嫁給他?!」她冷笑道,「再好我萍萍不希罕,你們要就拾去!」

  田巧巧腰一叉,剛想躥上去,被喬怡按住。

  「媽!你怎麼這樣……缺教養?」

  「什麼?!」這位母親痛心疾首,「我缺教養?我把你那封信拿出來給你同志、給你領導念念,看是誰個缺教養!」

  「媽,我不怕你念。你聽著,除了他,我哪個都不嫁!就這話。」

  「我要找你們領導,把你幹的好事告訴他們。部隊就是這麼教育你的?」

  「部隊保護軍人婚姻。軍人婚姻自由,誰干涉誰破壞軍婚!」萍萍賭氣道。

  「好,好,」母親氣白了臉,「我千里迢迢跑來,就得你這麼句話。我告訴你,你要是不跟姓季的吹,我這就把你的信公開——丟人現眼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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