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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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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去不這樣嗎?」丁丁反問,又笑得嘎嘎響。放下了做首長兒媳的包袱,也破碎了做歌唱家的夢,這就是解放了的丁丁。 郝淑雯炒菜,我當二廚,她借助叮叮噹當的鍋鏟對我說:「估計現在劉峰摸她,她不會叫救命的。」 我笑得很壞。劉峰摸她的那只手算他局部地為國捐軀了。 郝淑雯讀懂了我的不良意識,補充一句:「現在讓他用那只假手摸,估計人家也不幹了。」 「信佛的人都你這麼刻薄?」我說。 丁丁在客廳裡叫喊:「又說我什麼呢?」 這回是我和郝淑雯笑得嘎嘎響。不快樂的人,都懂得我們這樣的笑。放下了包袱,破碎了夢想,就是那種笑。笑我們曾經認真過的所有事兒。前頭沒有值得期盼的好事,身後也沒有留下值得自豪的以往,就是無價值的流年,也所剩不多,明明破罐子,也破摔不起,摔了連破的都沒了,那種笑。就是熱誠情願邀請人家摸,也沒人摸了,既然最終沒人摸,當時吝嗇什麼?反正最終要殘剩,最終是狗剩兒,當時神聖什麼?對,就那種笑。 笑過,我們把那餐飯吃了一整夜,喝了兩箱啤酒,男光棍沒來,三個女光棍撒開了耍。喝到淩晨一點,郝淑雯拍拍林丁丁的肩膀說,繞了一圈,最不該落單的丁丁也落了單,現在劉峰現成的單身,再找回去也不晚。林丁丁皺眉笑起來。郝淑雯說,怎麼了?劉峰至少是個好人,好人現在最是稀有。我說,是稀有:這年頭說誰是好人,跟罵人一樣。丁丁說,有誰比我丁丁更知道劉峰是好人的? 自從在王府井大街上見了劉峰,我不知怎麼就懷舊起來。劉峰的手機一直關機,我找到了劉峰侄子的公司。公司現在轉行做安全監視軟件,辦公室在北京的最北面鋪張了整整一層樓。那位侄子告訴我,劉峰不上班了,身體不好,在家歇著。什麼病,侄子也說不清楚,反正上了年紀,就是不得病,也該退休了。侄子還在忙的年齡,對退休人員的生活方式是生疏的,也顧不得多管。他只說叔叔在家歇息有一年多了。就是說,劉峰有家了。家裡有誰呢?據我所知,劉峰的女兒從山東一所師範學院畢了業,現在倒是自立了。老母親早已去世,那在家裡劉峰是形影相弔?還生著病?談開了我發現侄子還是很健談的,他說給叔叔介紹過幾個女人,都是山東老家來北京找工打的,叔叔都婉拒,讓侄子別操心,就是有女人,也是他照料伺候女方。 終於一天,劉峰請侄子到家裡做客,侄子這才死了給他找女人的那份心:叔叔有個女人,還是挺好看的一個女人;年紀不輕了,不過還真不難看!不愛說話,嘿,不說話的女人,本來就是三分美,侄子很興奮地告訴我。從劉峰侄子的公司出來,我給郝淑雯打電話,八卦劉峰的老來豔福。郝淑雯現在大部分日子是聽這大師那高人講經論道,好像對此世她已撒手,重在修來世了,聽了我的八卦,她那顆世俗心馬上又活了,叫我跟她一塊兒去堵劉峰的被窩兒,看看他六十多歲一隻手被窩兒裡還能捂個什麼挺好看的女人。我們倆人一核對地址,發現她得到的劉峰住址跟那位侄子給我的不同。我們覺得好玩兒,老了,劉峰倒越來越神秘。 我們按照侄子給的地址,找到機場輔路外的一片民房,劉峰剛出門。鄰居都是能幹活絡的打工仔打工妹,夠本事做了北京的移民,他們的兒女們都從老家接來了,泥土鋪的院子裡隨處可見孩子們的大小便。 劉峰的家門上了鎖,從窗簾縫看,他的住處還像個當兵的,沒幾樣東西,每樣東西都是絕對必須,收拾得一塵不染一絲不苟。沒有一點兒女人的痕跡啊。 看我們倆在劉峰窗口窺視,劉峰的一個女鄰居從露天鍋臺邊用安徽北京話大喝:「你們找誰?!……老劉不在家!」 郝淑雯說,老劉不在,就找老劉的老婆。 鄰居回答,老劉沒老婆。 這年頭,女朋友,老婆都一回事兒。這是我說的。 鄰居問:「你們找哪個老劉?這個老劉就單身一人!」 我們傻了,劉峰神秘得離了譜兒。郝淑雯說,不可能,老劉是我們的老戰友,我們知道他有女朋友。女鄰居懶得理我們,埋下頭切菜。 我們正要離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民工從路口回來,牽了兩條德國黑背,種還挺純。男民工穿一身迷彩服,大概給附近別墅的某家富豪當私人保安。女鄰居對我們說,這個是老唐,是這裡的最老的住戶,住了五年了,你們問老唐,老劉有女人沒有。 老唐說,看是看見過一個女人的,老劉生病的時候來的。我們這才想起來,趕緊問劉峰生的是什麼病。好像是腸癌。我跟郝淑雯堵被窩兒心情馬上沒了。劉峰是那種躲起來病,躲起來痛,最後也躲起來死的人,健康的時候隨你麻煩他,沒了健康他絕不麻煩你。郝淑雯問:那女的什麼樣子?老唐說,女的個頭不高,瘦瘦小小,看著不顯歲數,不過肯定不年輕了。 我們問老唐,劉峰什麼時候回來,老唐說沒一定的,化療的時候,他就住在城裡,離醫院近些。我和郝淑雯對看一眼,這就是為什麼劉峰有兩個住址。 我把車開出去五六公里了,郝淑雯都沒吭一聲。還是我先開口,說天快黑了,就近找個地方吃飯,順便把堵車高峰避過去。她說不餓。我告訴她,在王府井見到的劉峰,不像生大病,還挺精神的。我這是安慰我們兩個人。其實我後悔,那次沒有及時招呼他。郝淑雯歎了一聲說,好人,都沒好報。我笑笑,以為她那一聲長歎之後會多深刻呢。 我把車停在一家酒店門口,跟郝淑雯沒商量地說,隨便吃點兒什麼把堵車時間混過去。酒店的餐廳人很少,鋼琴假模假樣地漫彈,雅致豪華反正吃不到嘴裡,只讓你對極宰人的一餐飯認帳。 我們點了兩個菜,都是涼的,一葷一素,服務員還站著等我往下點,我卻合上了菜單,說不夠再點。服務員眼睛一瞪,轉身走了。我跟郝淑雯笑笑,隨他瞪眼,我們都活到了不裝面子的境界了。吃了兩口金瓜海蜇絲,郝淑雯胃口開了,叫了一紮啤酒。啤酒下去大半的時候,她說:我們當時怎麼那麼愛背叛別人?怎麼不覺得背叛無恥,反而覺得正義?我問她又想起什麼來了。她說:我們每個人都背叛了劉峰,不是嗎?你蕭穗子不也在批判他的大會上發言了?我說我當然沒發言。 「你沒發言?!」郝淑雯眼白髮紅,「我怎麼記得每個人都發言了?」 「我不一樣,我也是被所有人批判過的人。批判劉峰資格不夠。」我借戲言說真理。 「我記得你發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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