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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洪望梅搖搖頭:「要是有人說他是我的男朋友,他就會生氣。」

  「他在哪裡?」

  「不知道。」

  「那你怎麼等?」

  洪望梅臉上充滿甜蜜的笑意:「我就這麼等。我媽說,男人打仗,女人總是要等的。」

  戴維斯若有所思地看著洪望梅稚氣未泯的臉龐,被打動了,他說:「那好吧,搬到我那裡去,我陪你等著,嗯?」

  一陣風起,吹掉了蓋在他們腿上的長圍巾,戴維斯的手握在洪望梅的手上。桑霞出現在他們身後的玻璃門裡,敲了敲玻璃。兩人回過頭,桑霞微微一笑。他們走到桑霞身邊,洪望梅發現自己的手仍然被戴維斯握在手心。戴維斯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一下,鬆開手。

  戴維斯要出門採訪,房間內剩下桑霞和洪望梅。洪望梅想回家看爸爸,順便再帶幾本書,桑霞不同意,她讓洪望梅寫了個清單,說會找人到洪家去取。

  桑霞看到樓下的戴維斯推著摩托車從弄堂裡出來,回頭看了一眼洪望梅說:「他是個好人。」

  洪望梅點點頭:「一個美國好人。」

  看桑霞聽不太明白,洪望梅解釋說:「美國的好人再好都沒用,我不會愛他們的。」她夢幻般的眼神看著遠方,「因為我心裡有個中國男孩。」

  嘴裡嚼著口香糖,準備出發的戴維斯正好揚起臉看見她們,意氣風發地行了個美軍軍禮。桑霞也揮揮手,笑著說:「我倒同情這傢伙了。」

  傍晚時分,桑霞來到街邊茶攤,茶攤長凳上早有人在等候。他是王沐天的夥伴小鄭,現在也是一名新四軍戰士,跟桑霞和王沐天待在同一個隊伍裡。看到桑霞走了過來,他站起身迎上去,臉上浮起習慣性的頑皮笑容,小聲地叫起來:「桑連長!」

  桑霞瞪他一眼:「調皮!」從皮包裡拿出那個三伯伯交給她的裝現款的皮包,叮囑說:「千萬要小心。」

  小鄭很有信心:「你放心,有三個押款的人呢,都帶著槍,在車上待命!」

  「路上不要耽擱,把錢直接給藥廠送去。新四軍很快要轉移了,藥品關係著戰士們的生命。這批藥必須在我離開上海之前買到手。」

  小鄭不再嬉皮笑臉,嚴肅地點點頭。

  「任務完成後派兩個人到洪澗琛教授家去,取一點東西。」桑霞拿出一張紙條,「這是地址,要取的東西也寫在上面。」

  小鄭一下子猜了出來:「是那個被日本憲兵抓起來的洪澗琛教授?」

  「小聲點!」桑霞環顧四周,批評小鄭,「你想讓滿大街的人都聽見啊?」

  為安全起見,洪望楠選在天黑的時候回家,但儘管如此,他還是馬上被特務盯上了。一個便衣站在洪家公寓附近的一棵樹後,一邊捧著大燒餅啃著,一邊密切注意著洪望楠。

  洪家公寓顯得分外安靜,黑暗中洪望楠打開房門,他輕聲呼喚:「姆媽!」姆媽沒有回應,他試探著向前走了幾步,又輕輕叫了一聲:「小妹!」依然沒有回應。他的腳踢到一塊打碎的陶瓷罐,險些滑倒。他站穩腳,手順著牆壁摸索,摸到了電燈開關,「啪嗒」一聲,燈亮了。他驚呆了:這裡一片狼藉,不像是他親切熟悉的家,倒像是久無人住的荒宅。

  他匆匆往父母的臥室走去,臥室的燈卻是瞎的,借著客廳的光線,他看到臥室同樣是一片狼藉:打碎了玻璃的窗子像是被挖去眼珠的空眼眶,夜風吹動著撕爛的窗簾。一個盆子扣在門口,旁邊扔著一條沾滿血跡的毛巾,床上的被單也全是血跡。

  洪望楠猶如置身在一個噩夢中,他奔出臥室,尋找電話機,拿起電話,電話根本不通。

  他扶正一張倒伏的沙發,看見彈簧和棉絮從劃開的裂隙裡暴露出來。他慢慢坐在這張千瘡百孔的沙發上,想給自己定定神,卻一直無法讓自己平靜,他無法想像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可怕事件。

  盯梢的便衣看到洪家的燈亮了,正準備過去突襲,卻看到洪望楠拎著箱子從樓門裡出來,向弄堂口走去。他注視著洪望楠在路燈下忽明忽暗的背影穿過馬路進入了對面的電話亭。

  小鄭完成了送款任務,趕往洪家,他和便衣擦肩而過。

  洪望楠拿起話筒開始撥號,話筒裡傳出線路忙碌的聲音。他焦急地掛上電話。等了一會兒,他再次拿起話筒,再次撥號。電話通了。

  「請問……」

  話筒裡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別問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洪望楠又是一驚,聲音的主人居然是一個他以為再也不會見面的人,季家鳴。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季家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冰冰:「昨天從澳門上的船,今天上午到上海的?眼科專家湯普森博士那裡去過了?」

  洪望楠下意識地往後看了一下,確定季家鳴沒在附近,才說:「你都知道?我剛從診所出來……」

  「碰到什麼麻煩了?」

  「你怎麼知道我碰到麻煩?」

  季家鳴在電話另一端冷笑起來:「沒麻煩你怎麼會給我打電話?不是早就跟我絕交了嗎?你現在在哪裡?」

  季家鳴說十分鐘後他會到洪家。洪望楠感覺自己又陷入一個迷局,他是如此的不喜歡季家鳴,然而他又真的離不開季家鳴。

  洪望楠開門進屋,摘下墨鏡,摁了摁額頭、太陽穴,正要關門,發現身後跟了個男人,西裝革履,卻是一臉粗鄙的橫肉。他看著洪望楠蒙著繃帶的右眼,很無賴地笑起來:「報上說洪先生高就的飛機廠遭了好幾噸日本炸彈,今天一看,明白了,洪先生的眼睛遭了不幸,洪先生也可以算是局部地為國捐軀了。」

  做特務不應該有太多廢話,洪望楠被便衣的話猛然激怒了,他猛地一開門,便衣沒有防備,頓時失重,一頭栽進門來。趁他嘴啃泥倒伏在地,洪望楠抬起腳照著他的腦袋一通狠踢:「我們中國的飛機廠遭了日本炸彈,是不是特別讓你們這些走狗漢奸稱心啊?啊?」

  便衣正要爬起來,洪望楠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左右開弓地揮拳,把他打得跌跌撞撞地後退。他被打得招架不住,腳下又被一塊瓷器碎片滑了一下,差點又栽倒。在這個時候,便衣義務充當了洪望楠的出氣筒,很快被一連串響亮耳光抽成了豬頭。

  洪望楠的一隻獨眼使他看上去無比兇狠:「我們挨了日本炸彈,家裡還被你們這些走狗打劫!說,是不是你到我家來殺人越貨的!你把我父母我妹妹弄到哪裡去了?」

  便衣看到洪望楠兇神惡煞的樣子,嚇壞了。一步步往後退,一個不小心,四仰八叉,倒在碎玻璃、碎瓷片裡,洪望楠不容他喘息,沖上來揪住他的衣襟:「快說,我父母和妹妹在什麼地方?」

  洪望楠究竟只是一個文弱書生,很快便累得氣喘吁吁,趁他放鬆了戒備,便衣原地一個翻滾,從後腰拔出了手槍,迅速扭轉了局勢。他從碎瓷片、碎玻璃裡爬起,槍口逼近洪望楠,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飛機沒造出來,拳腳練出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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