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本色陳沖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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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沖不久便跟著柳青學起拳來。她領悟到,柳青之所以能將它練得這樣美,是因為他不僅拿它練身,而且以它養性,從它提煉做人的道理。一次,在他授課時,陳沖聽他對學生們說: ……When you think of showing off your skill or defeating anopponent yourself - conscious - ness will be in terfered with the performance and you will make mistake. Self-conscionsness must be subordinated to concentration. Your mind must move freely and respond to each situation immediately, so the reisnoself involved。 For example if you are fearful your mind will freeze, motion will best opped and you will be defeated. if your mind is fixed on victory. you will be unable to function automatically. …… These cond you be come conscious of trying for harmony and make an effort to achieve it that very thought in terrupes the flow and mind blocks. …… The mind must always be in the staLe of 「flowing」. for when its tops any where that means che flow is interrupted and it is this interruption that is injurious to the well - being of the mind. 這段話所講的「下意識」,一種忘我境界,陳沖在這個練功和授功的柳青身上能夠體驗到。她也欣賞柳青那種練功者的自律和嚴謹。 漸漸的,柳青和陳沖發現彼此的愛慕出現了。 柳青常領著她去海邊,光著腳在細沙灘上走走、跑跑,相互聽聽對方講過去的故事,講自己的家人。這時,陳沖總是很入神地聽柳青講他的童年,以及他怎樣開始了習拳。 柳青生在香港,全部有關他童年的故事都與陳沖有那麼大的差異。對於柳青那個窮苦、孤獨和充滿冒險的成長過程,陳沖是好奇與同情的。柳青總說:「我那時候什麼沒做過呀!……」 年幼的柳青在十三四歲就脫離了父母的照顧,四處做工掙自己的口糧了。那時做餐館生意的父母決定從香港移民美國,而將柳青獨自留在香港。他靠做小工、打雜來維持自己的生活。不管幹什麼活,不管活兒怎樣不同,他總是被人使喚到只剩喘氣的勁,他從那時便意識到人情的薄和惡。 柳青告訴陳沖,世界沒有對得住他過。他看夠了人的最黑暗最猙獰的層面。從很小,他就不指望從別人那兒得到幫助。似乎他很早認識世情險惡,使他意識到勤善的重要,青年時代,他開始讀佛學,練武功。 移居美國那年,柳青十五歲。他自己支撐自己的教育、生活、一切。他靠頑強和倔強讀完大學,同時在李小龍門下拜了師。 自陳沖和柳青開始了戀愛,陳沖頂愛在他教拳時來觀察這個「苦孩子」。 「那是他最漂亮的時候,也是最可愛的時候。」陳沖這樣告訴朋友們。 柳青的身手非常灑脫,教練時又極其認真冷峻,尤其他的神情:如入無人之境。陳沖想,只有在武功中真正陶冶了性情的人才會有這種神情。 陳沖決定嫁給這個比自己年長八歲的男子。 婚禮不能再簡單了。選了一個小教堂,請了一位神父做主婚人。 神父反復問一對新人:「你願意珍惜她(他)照顧她(他),……至永遠嗎?」 陳沖心想:怎麼要重複這麼多遍呢?而她見柳青每重複一遍誓辭都是同樣莊重。她感動了……這就叫做「終生有靠」。 柳青很快承擔起「珍重、照顧」陳沖的義務。陳沖發現他天生有種保護欲,他的保護既鋪天蓋天又細緻入微。有時把陳沖保護得氣也喘不上來。不時他會問她:「藥吃了沒有?」或者「這本書你還要嗎?給你找到了——昨天看你翻箱倒櫃地找」。 陳沖的片約開始多起來,常是一個人出發去外景地。在柳青為她打點的行裝裡,她每次都能發現一份意外:一個她喜愛卻沒捨得買的飾物,或一種她偏好的小食。然後還會有一封長長的信,供她在寂寞的旅途上讀。 那時陳沖的事業有起飛的徵候,事務性工作越來越多。一向不注重細節的陳沖總是丟三落四,一會兒這個合約找不著了,一會兒那份合約簽了卻忘了寄。陳沖羡慕柳青的辦事能力和條理性,突然想到:幹嗎不讓柳青做自己的經紀人呢? 柳青欣然應下這份工作。 陳沖與他玩笑:「知道我為什麼請你做經紀人嗎?因為我不用付自己老公工資啦!」 既做了妻子的經紀人,柳青便對陳沖多了一層保護。情感和工作、私生活和事業漸漸合為一體。難免的,口角便出現了。起先是對某事的處理意見統一不起來,從而引起爭執。逐漸這類爭執多了,便成了大吵大嚷。吵架似乎像一種心理習慣,一旦滑入那種習慣,大事小事都會成導火索。幾句話一出口,雙方情緒就失控。有時雙方都圖發洩得痛快,找很重的話講,吵得彼此傷透了心,可回過頭去看,竟連吵架的起因也想不起來了。或者,倆人會發現一樁很小的事引起一場大衝突。 陳沖有時想,婚姻是怎麼回事呢?她明明感到每次出門拍戲都對他那麼不舍,可一回到家沒多久就會吵。她很愛他,也知道他如何地愛她,難道這愛還不足以妥協倆人無論怎樣尖銳的分歧嗎?反過來,這樣大的分歧,怎麼又並不妨礙倆人的相愛呢? 她和他的世界觀、人生觀的確存在分歧。她瞭解柳青曾受過的苦,他沒有享受過家庭的溫情和完整性;他過早受人的欺負而因為這欺負對人有了他自己的一套見解。他已形成了他自己的哲學和認識觀。 而陳沖的童年是在家庭的重重保護下度過的。儘管外公的不幸,家庭所受的衝擊給她的心靈留下不悅的印象,但她的家庭是始終完整的,她的感情發育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因此她對人和世界的看法,她的處世方式不可能與柳青相同。 柳青有他的道理而成為柳青,陳沖也有她的道理而成為陳沖。這便是他倆爭吵不休的核心原因。而一些作為導火索的小事反是現象,是他們各自的觀念開始作用於他們的媒介物。 然而倆人感到一次比一次更難從爭吵中恢復。愛情已大大傷了元氣。他們和好相愛時儲蓄進去的感情總被如此的爭吵消耗掉那麼多——似乎漸漸入不敷出了。 他們明白彼此的內心仍是愛對方的,彼此的出發點、用心,都是好的。不然,陳沖不會在回到他們的小窩時那麼不亦樂乎地為柳青燒菜、洗衣,柳青也不會在陳沖生日那天,為她買一部昂貴的、她一向喜愛的白色跑車。 陳沖在國內拍攝《末代皇帝》期間,一次洗澡時不慎帶倒,前額在澡盆沿上磕破,柳青那樣心疼地抱起她。接下去是張羅車子,送她去醫院。陳沖在他眼中看到他在為她痛,比他傷了自己更痛。這一刻,他們完全忘卻了倆人之間的摩擦,倆人難以調和的脾性。 因為陳沖的臉傷縫了針,不能化妝,製片給陳沖五天假期養傷。 柳青急扯白臉地說:「五天怎麼會夠呢?五天時間剛剛拆線,傷口還會疼,說不定還有感染的可能性!……」他激烈地與製片交涉。 而製片卻要在已擠得很緊的拍攝計劃中再擠出五天來讓陳沖養傷。這意味著浩浩蕩蕩的攝製組大軍整個要重新調度,或許要按兵不動地等待。這種耗資最令製片擔憂。製片表示抱歉:他最多只能給陳沖五天時間養傷。 柳青想,多爭取一天也好。他見陳沖疲勞而消瘦,趁養傷機會,將她長期的乏累、缺覺都補一補。 協議達成,柳青為陳沖爭取到一周時間。他對陳沖說:「這一個星期,你放心大膽睡覺,再不必擔心五點起來化妝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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