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本色陳沖 | 上頁 下頁
二十


  倆人都希望能有最後一次機會來挽回關係,來重新開始。

  誰也沒想到一場鬥毆的發生。新的男友打傷了剛從芝加哥來的他,打的動機自然是單純的:你欺負了陳沖,你不珍重陳沖,因此你不配再得到她。

  陳沖萬萬沒想到事情發展得如此不可收拾。鬥毆事件後,她傷心地看著這份初戀徹底變質。一切都不再能夠挽回。

  在他將離開洛杉磯,飛回芝加哥前夕,他約陳沖一同出去走走。那是一個下小雨的下午。

  洛杉磯罕見這樣纏綿細雨的天。陳沖想,天也給我一個告別初戀的氣氛。

  誰也不說一句話。他就要飛回中部,她明白這是個有去無返的航程。聖誕剛過,雨使空氣濕冷濕冷,陳沖感到從內到外都濕透冷透了。

  而就在這時,他開口了。指著兩株並生的小樹說:「這種樹,總是兩棵長在一塊的。」

  陳沖問:「開不開花?」

  他沒有在意她的問題,順著自己的思路說:「要是你砍了其中一棵,另一棵就會死。」

  陳沖又問:「叫什麼樹?」

  他也記不清它的名字,只說:「反正你看見這種樹,總是一雙一對長的。」

  陳沖潸然淚下。

  她意識到他的感傷。也許他漸漸意識到陳沖那份難得的純和深,意識到如此純和深的少女初戀是不能不鄭重對待的。他或許還意識到他在陳沖身上所毀掉的。

  陳沖沒有問他,他所指的樹是隱喻還是真實。她不敢問,已經夠痛了。

  這便是失戀,陳沖想。「我失戀了——」陳沖隨後在一篇文章中寫道:

  站在鏡子面前看著自己,淚水從眼睛裡湧出來,我意識到自己的許多劣處……這是痛苦的,但是我由於承認和接受自己——一個真實的自己——而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我還會有愛情,但不再會有初戀。

  幾年後,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又路過那一帶,忽見兩棵並生的小樹已非常茂盛,並開了花。

  她停了車,緩緩走到樹旁。她已成為好萊塢最初承認的東方演員,已是《大班》和《末代皇帝》兩部片子的女主角,已擁有一切好萊塢明星所有的物質,初戀和失戀的感覺仍那樣新鮮,宛若昨日。她在小樹們身邊沉思許久。她始終沒有搞清它們是什麼樹。也不知他是否以即興想像來寄託情緒。一切都無從知曉了,但一切都不是無關緊要。沒有失戀,沒有那個雨天,似乎也不會有今天的她。

  陳沖是很少緬懷的人。一是生活太匆匆,二是她不允許自己感傷,因為感傷會影響她做實際工作的力量。在人前她總有極好的克制,甚至被美國同行戲稱為「ToughCooky」(堅硬的餅乾——直譯),誰會想像她有此刻這副黯然神傷的模樣?誰會想像她站在這兩棵並蒂的樹下,憑弔她的初戀呢?

  第10章 好萊塢遊擊時期

  「I like cooking, and I like manied life. I think it's so bad that marriage is a dying in stituti on now; for many reasons, people need each other less in today's life. People give up too casily, including myself. I did try to work it out We loved each other very much but we couldn't live together.」

  ——陳沖·答MOVIELINE記者問

  「所以,柳青在你生活中出現是偶然的?」作者問道。每觸到這個問題,作者總是十分小心。因為她留心到陳沖在與許多採訪者交談時,總是用較概括的話帶過。作者認為瞭解這樁婚姻的始末是必須的,起碼的,否則這部傳記將缺乏一段相當實質性的內容。倒不是引導讀者窺測隱私,但對瞭解陳沖這樣的女演員的成長與成功,她的前夫柳青怎麼也算作一個時期的男主角。

  不曾想話就那麼談開了。

  陳沖:應該說是挺偶然的吧。介紹我倆認識的那個朋友已經告訴了柳青,我是中國影后,得過什麼什麼獎。那朋友是有心促成我們好的。他說:柳青,你反正也是單身,她也是孤身人,試試看嘛,不成,倆人做個好朋友。」就這麼,我們就見了面。彼此倒是挺放鬆,場合也隨便——他開車送我去機場。當時感覺這人長得挺拔,身板見棱見角。我尤其注意到他弓腰、提行李,動作非常麻利輕鬆,一看就是個會做事的人。臉也長得很神氣。朋友已告訴了我,此公在好萊塢做身段教練,也給影片做武功設計,這點從他身段上是不難看出的。

  作者:他送你去機場,你們有沒有深談?

  陳沖:我一路嘻嘻哈哈講了我自己一些事。其實他對我的瞭解比我自己講的要多.那時候我已經參加了一些電影、電視劇的演出,還演了一台挺轟動的話劇,叫《紙天使》……

  作者:陳沖:(插話)尊龍導演的?

  陳沖:對。觀眾也開始注意我了。不過畢竟還沒成大氣候。他聽我講話的時候樣子特認真,說他希望能幫上我什麼忙。我突然說:「有件事你可以幫我。」我一本正經沉著臉。他問什麼事。我說:「你武功很好,幫我揍個人怎麼樣?」他嚇一大跳,尋思我這個女孩子腦筋有點不對了,在好萊塢住著,一定受人很多氣。他特認真地問:「誰?」我說:「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其實我是跟他胡扯,開玩笑的。倒是看出這人有俠義豪氣的一面。機場到了,我跟他像是已經熟識了,想繼續聊下去。那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使我們覺得親近。真有點依依不捨似的。我對他說:「哎,我馬上要回國了,我們私奔吧!」我們當時的這些玩笑都為了掩飾對對方的好感。而且我一天到晚開玩笑,在玩笑中可以淡化許多東西,也容易讓自己看開,讓自己對某一類事——比如男女間的相處,不那麼當真。那時我內心非常脆弱,對自己的信念很差,所以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有口無心的人可以避免些傷害,和感情上的陷入。

  作者:那就是你第一次回國之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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